今天开始休渔
其实,万物生养这种事情本无须人越俎代庖的。若论大海神圣之处,不是无垠,也并非永恒的激荡,而是它伟大的生养力量……对于大海母亲,如果蓝色沙漠边上,坐着忧郁的渔人,找不到悲剧的鱼,都是她的伤痛。
以石浦为主办地的中国(象山)开渔节已经举办到了第十五届,这个花好月圆的数值,意味着在当地基本形成了一种新的物候或者说节气。
于是它就变成了一个公共按钮,它开启,渔港、渔民、渔船都动起来,它关闭,大家都偃旗息鼓。
如果讲究先礼后兵,有休渔才有的开渔。
开渔节是人类的盛宴,人们为此锣鼓喧天,烟花璀璨,载歌载舞,如此欢腾。
休渔的日子,就只能在静悄悄中到来。
2012年的6月1日,第十五个休渔期的起始日——说得那么曲折,是因为它属于没有名目的节日,就像没有名字的孩子,向人介绍起来颇费功夫。
但我仍然要说,先有休渔,后有开渔,今年也是第十五个休渔节。
六月之初,春末,美好季节的最后几个日子,大批渔船通过铜瓦门、东门、下湾门、蜊门、三门挺进石浦港,分头找好泊位,进进退退小踏步微调理顺头尾,抛缆,关机,下锚,清理内部,包括舱板头,发放当月工资,暂时遣散人员。
靠岸停泊的船和上岸的渔民看上去总是散淡的,甚至有劲无处使的样子。
渔港里挤得满腾腾,可没有千帆竞发的架势,仍然是安详的,水面不再显得开阔,航道在远处闪闪发亮,近岸的潮流在船的夹缝里迂回,看上去流动得也不那么急速汹涌了。
沿港的人家,人是多了,修修补补的事情也多了,互相串门的多了,总是在一个稳定的熟悉的小地方,神态安宁。市场也平息下来,水产品交易市场人流车辆散失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冷库之前吃饱了货,几乎只出不进,也没有船只前来充水、充冰,油码头再没有人来加油,专业码头区只见船不见人,寂寥无声。
盛宴一定在水下,在广阔的海洋中,开渔是人的盛宴,休渔焉知不是鱼的盛宴。再也没有密不透风的网在拖,它们是否也在以自己的方式奔走相告,额手相庆,自由地遨游,不管在海面、在海中、在海底。自由地恋爱、结婚,自由地孕育、产子、长大,然后轮回。它们是不是也放焰火,也办晚会,也请三朋四友不得而知,但它们一定是唱着歌,互相追逐,抱团长途旅行,沿途吐着泡泡玩。
有没有漏网之鱼在提醒它们,屈指算来百余天时间,在海洋世界,休渔这段美好时光,要生的抓紧生,要长的快快长,至少这阵子,人类并没有显得连长大的时间都等不及,连生儿育女的时间都不给。
想象水下的它们和海边的人们,就会想起《诗经》里的《黍离》诗: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因为产量年年下降,渔民们只能打更大的船,走得更远,因为鱼一年比一年小,渔嫂们只能编织补缀更细的网眼。
他们动辄成百上千吨的船,他们从疏到密,从海水上层、中层直到海底的天罗地网,小的网眼小到不透指,长的围网长到如长城,像括号一样把所有括了进去。
还有各种探测鱼群的仪器——手中有利器,没有了对手,寂寞的渔人,坚船利炮,英雄孤独。
丰饶的大海,有一天竟也会空空如也。望着表面如往昔苍茫的大海,海边人的内心同样荒凉吧,那是他们祖辈无须播种只问收成的田园。在渔村,船大了,网密了,鱼小了,海疏了。
如果可以,想替大海加盖、上锁,再扔掉钥匙——等到找回,大概很多年过去了,海重新充满生命。
其实早在休渔期到来前一个月,我在海岸线上逛荡,大目涂沿线、高花渡、西沪港周边、象山港畔。张鳗苗的网张着大口,在堤岸的下半部,张网人临海边搭了个临时窝棚,日夜守望,但伸头往他的桶里张望,火柴梗大小的鳗没有看见一根。刚拢岸的船往上搬的以鸡料货为主,只有海边的人才会清楚,鱼况已是何等的惨烈。要怎样小的网距才会捞起这大海的下脚料——在人眼里。但它们才是大海的芸芸众生,支撑起庞杂漫长海洋生物链的基础。更难堪的是在石浦港各个冷冻厂门口,后期进来的鱼,谈不上品种名贵甚至普通,向来视为品相下等的青鲇鱼也只有几指宽了,连出海十余天的船带回来的也只有这些个不上路的东西。
方式古老的讨小海,收获也趋向零零星星。海岸边早就没有像样的鱼了,去年,从石浦港经铜瓦门出发,在门外开始下网,沿着海岸线一直拖到半边山,将近一个小时,起网的时候,只得到几十根小龙鱼,其余不值一提。
因为海水的覆盖,人们并不清楚或者装作不清楚,大片泱泱蓝色,有可能不过是蓝色沙漠。
欲望的网眼有多大,只能密不透风?几乎使鱼同时使人喘不过气来。开渔节产生背后的休渔不过是近期人类所挖的一个小孔,仅供喘息。
世上的事情思想起来未免奇怪,难道人愿意将自己捂住,直到眼冒金星,然后迟迟不舍得开一个大点的孔?是腾不出手来,还是皇帝新装里的那个孩子已经长大了?关于喘息之孔,不得不提及海豹,寒冷的冬季,冰封极地,海豹们不断地用牙齿啃刨冰孔,维持它的畅通,同时保证自己在长时间的水下觅食之后能有喘息的机会。
我们可比海豹聪明多了。
这里的一部分渔民算算出一趟还不如不出,一部分人则是实在下不了手捕获那种小东西,于是有些船在春节之前就停止捕捞,自己给自己休起渔来。当休渔期真正到来时,渔民们习惯地开始一年一度的安静等待。他们有耐心,已经等待了第十五回。
真的,总归并不都是坏消息。
1995年,当地渔民作为最早倡导休渔的群体之一,促成了伏季休渔制度的确立。后来他们继续呼吁,延长了休渔期,今年开始,休渔期再次提前半个月。因为那时捕上来的鱼,腹部鼓胀而坚硬,那是腹中条块状的鱼子,还来不及释放。现在,我听到他们仍在继续呼吁,希望能延长休渔期至半年。
伴随着休渔制度确立的还有沿岸的鱼苗放流制度,每年成万上亿的不同规格鱼苗,像大黄鱼苗、带鱼鱼苗等被带到渔山一带合适的海域。不少时候,由婚礼上的新人们亲手放流,那种场合是开渔节系列节目里最和美温馨的,值得人久久回味。青春、美好、希望、祝福、新生,没有比眼前更好的了。
其实,万物生养这种事情本无须人越俎代庖的。若论大海神圣之处,不是无垠,也并非永恒的激荡,而是它伟大的生养力量。从庞大的鲸到细微的磷虾,仅这两端之间就饱含着数不清鱼类。这仅是海水之中,别忘了潮来潮去的滩涂,那片混沌神秘的下方里含糊其辞的贝壳种类。这还是海水所及之处,不该遗漏海风吹得着的海岸线的人们,他们靠海走海吃海用海,包含在大海生养的物种范围之内。这还是海风吹得着的所在,别忘了海腥味发散的地方,每年的海产品从这里运往全国各地,从时鲜到冰鲜,海洋餐馆一路开到内陆,循着这一条海腥味形成的鲜美线索,可以找到依附于周边的一串串人们,贮藏、加工海产品的,收购贩运海鲜的,他们也是海洋哺育的子民。
相信与所有称职的母亲一样,海洋已经竭尽全力。
过去海远比人强势,颠覆人的命运易如反掌,现在我们至少比海里的鱼强势,对于它们的种群是不是也该赶尽杀绝?对于大海母亲,如果蓝色沙漠边上,坐着忧郁的渔人,找不到悲剧的鱼,都是她的伤痛。
不是每一种技术上的进步都可以放任发挥,都值得毫无保留地欢呼。给它们戴上责任的辔头,左右其方向,调节其速度,才可以称得上驾驭了技术。
有鱼可捕,这必定是开渔节的立足点;为了有鱼可捕,这才是开渔节的出发点。
中国开渔节已连续举办到了第十五届,多少人来来往往,多少商机落地生根,它成全了一个地方的名声,使其展现自己,开阔视野,捕捉机遇,明显带旺了旅游业……所有眼前看得见的好。这个脱胎于象山渔区尤其是石浦开洋谢洋仪式的节庆,之前不知道进行了多少代,想来还会继续举办多少年,可能形式不同,直到成为永远的开渔节,只要海在,鱼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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