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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贵族

时间:2023-01-13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以大黄鱼与五花肉同炖,入黄酒红枣红糖,名黄鱼炖肉,用以补虚。身为最后的贵胄,大黄鱼的长相,用陆地上的动物来参照,大概只有王者之相的老虎吧。许是为了配合相貌上的堂皇,大黄鱼在东海岸现身的时候,沿路发出洪亮的叫声,称得上高歌猛进。身价动辄成千上万,以至于给人一种错觉,仿佛从海水中捕捞到的不是黄鱼,而直接是金条。春夏之季挤满海的大黄鱼,上世纪70年代后几乎绝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爵溪的黄金时代终结。

最后的贵族

以大黄鱼与五花肉同炖,入黄酒红枣红糖,名黄鱼炖肉,用以补虚。早年的人饮食简陋,有时难免体虚,这道妙品实足大补气血兼解馋,现在听上去还是那么大富大贵。

冠以“最后”的东西总有一抹悲壮或悲凉的色彩,比如此地的名产东海大黄鱼,大头金身,阔绰的嘴,头颅中央暗嵌雪白的鱼石,传说是撞岩使然,可见做派也是非同小可,问天下有几个敢以头击石。

农历三四月天,沿海平整肥沃的海塘地里开满了缤纷的菜花和野草花,不远处和缓的山坡上有连绵的映山红和白花槭木。陆上一片盛事降临的繁华里,海洋里的盛事——洋山时节一同来临。

像君主立宪制国家里的皇室,如今的东海黄鱼已经进入化境,天然的尊贵加上后天的稀缺,象征意义远大于实质。

身为最后的贵胄,大黄鱼的长相,用陆地上的动物来参照,大概只有王者之相的老虎吧。许是为了配合相貌上的堂皇,大黄鱼在东海岸现身的时候,沿路发出洪亮的叫声,称得上高歌猛进。

当代渔民,拥有大马力钢质渔轮,船上配备了各类现代化装备,与木帆船时代的父辈相比,差不多武装到牙齿。然而一提起洋山时节,提起大黄鱼,他们只能现出穷形极相——原来一副典型的破落户嘴脸。

所有上一代捕鱼人都拥有过洋山时节的辉煌。

大黄鱼大举进入内海的时候,因为沿岸海水变浅,鱼层厚而稠密,渔人使长竹篙插进鱼群,竟然立而不倒。用当地语言表述,多得像灰一样,完全是乱堆乱放。至于等而下之的墨鱼群,急着产卵,无处着落,将就着成排依附在海岸岩壁上,称作墨鱼拄岩。村里的半大小子由祖父辈的人领着,将小舢板摇出港,用撩兜沿途捞取。

每听这样的回忆,我都要想起神笔马良所画的金山。

金山往往有搬空的时候。

从《象山渔业志》看,上世纪60年代大黄鱼捕捞量急剧增加,达到峰值,到70年代后期却已经形不成鱼汛。一个物种的盛衰不过十几年的工夫,不能不令人惊悚。

事实证明人老了爱回忆往事,现在怀念以往物事的人那么多,常让我怀疑人类已集体老去。

几年前,附近有艘渔船捕上了一条大黄鱼,老大抱着鱼拍照留念,后来还登上了某杂志的封面,新闻效应堪比世界闻人上《时代》杂志的封面。照片上的他嘴开心地咧着,黄鱼的嘴倒是紧闭,那场面看上去可就不是喜庆那么简单。

上辈的渔民只有捕到了黄唇鱼才值得一提。

沙塘湾的老渔民金老大一辈子捕鱼,只捕到过一条黄唇鱼,卖了80多元钱,在当时是一笔很大的财富,问何不自食,答哪里舍得吃,何况黄唇鱼的肉来得粗糙,名贵的是它的鱼胶。至于黄鱼的事,他一笔带过,言语之间寻常不过。

视作不寻常的是后代人,现今偶听得谁家捕上一条几斤重的大黄鱼,广而告之,其实这也不难,总有好事者包括媒体代劳,何况还有专门的鱼贩子,消息灵通,早在它出水的时候就知道。身价动辄成千上万,以至于给人一种错觉,仿佛从海水中捕捞到的不是黄鱼,而直接是金条。捕鱼人就是这么说,当起网出水之际,成片的银光闪烁之中,一眼就能看出有大黄鱼在其中金光灿烂,简直无处遁身。

何为稀罕之物,这就见识了。据说有心计的人若见桌上有条斤把以上的野生大黄鱼,偏要有意无意谈起它的行情,说时价是以斤来论,一斤以上的单价千元,那两斤以上的就是每斤两千大洋,以此类推,存心使桌面上的其他菜存而不论。

作为曾经将此当作普通之物吃过的人,如今想念大黄鱼当道的盛景比想念它的味道要来得强烈。仿佛大黄鱼的味道只是某种口腹之欲,大黄鱼来临的洋山时节却是整个世界——失去世界真令人沮丧。

当年,大黄鱼的美味与滋补也是被认可的,以大黄鱼与五花肉同炖,入黄酒红枣红糖,名黄鱼炖肉,用以补虚。早年的人饮食简陋,有时难免体虚,这道妙品实足大补气血兼解馋,现在听上去还是那么大富大贵。与之相冲的别道妙品是黄鱼鲞冬瓜汤,鲞以咸为正,加一两枚剖开去籽的小红辣椒,冬瓜自然是长得越老越好,全身布满白霜,片成薄片煮后仍能挺括。此汤鲜味不难得,难得的是味鲜而清,很是解烦降火,更适合现在多思多虑而致心虚的人。

在象山谈黄鱼绕不过爵溪,爵溪这块地方是金子打造的,门前一望无际的金沙滩连着大海。春夏之季挤满海的大黄鱼,上世纪70年代后几乎绝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爵溪的黄金时代终结。直到当地人做起了与本地山海资源毫不相干的针织,积累新财富发展出了热闹的新城区,那是爵溪的白银时代。

这个现今的针织名镇,前身为著名的爵鲞产地,一踏进它的老城区,就会发觉外来人口明显多过本地人口,但还是能找到一部分老者,尤其在老宅里。与这些上辈人谈起大黄鱼,就好像与这里的下一辈人谈针织,都有难抑的辉煌之感。

从老人处身的老宅看,那种辉煌是有殷实底子的,因为这老宅也就是黄鱼的某种延续和看得见的积累。老太说起鲞刀、鲞凳,说起当年手快脚快,神态活泛了许多,竟有了年轻女子的波俏,以致从她言语的缝隙中仿佛能看见刀光鱼影,相当耀眼的年代。

现在爵溪的城门之外没有了大黄鱼遍野的景象,只留有成片黄沙,成分比起当年的大黄鱼逊色,价值却也不菲,设想没有了这一片片金色沙滩,这个地方将是另一种的黯然失色。沙滩们应该不再会像大黄鱼那样被人追忆吧,虽然有说上帝关上一扇门的同时会打开另一扇窗,然而当人自己把所有的门和窗关上的时候,连上帝也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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