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世界里
当你能在这水与泥完美交融的世界里游刃有余,想象密不透风的黑幕下,丰富多彩的生命孕育、成长、死亡,他们的起居、爱情,寻找食物,建造和守卫家园,种种举动,都在泥涂神秘而柔软的腹内进行,远在我们的常识之外。
来象山的游客,总喜欢涌向洁净明丽的沙滩或石滩,在那里吹海风,踏海浪,拾海贝,捉海蟹,吃生猛海鲜,视之为人生一大快事。与之毗邻的海涂,就很难引起他们的注意,仿佛那儿一片荒芜。
看上去是这样,海涂,一汪泥水的地方,就地而言,它不能坚实为地,就水来讲,又不能澄清为水,只好含混不清着。稍一亲近,稠细的泥浆,乌油油的,沾染你的皮肤、衣服,到处留痕,每走一步,强大的吸力拖住你的腿脚,仿佛无赖小儿的拥抱,亦步亦趋,决不让你弃之不顾。
冬去春来,无所谓枯荣,海涂始终浊而黯,一副不出彩的老面孔。陌生的眼光从上面扫视过去,既找不出沙滩的美妙动人,又找不出石滩的头角峥嵘,一味的混沌,不见端倪,完全有理由视若无睹。
只有熟知它的海边人,喜爱着它,几乎迷恋于此。在他们的经验中,混沌从来是一种丰富。
当然,这还得借助一双练就的慧眼。
表面平淡无奇的海涂,实则隐没着无数的海洋生物,仅仅成为人类餐桌上美味的就有憨厚的泥螺、狡诈的香螺、直来直去的蛏子、口风极紧的蛤蜊、背上起垄沟的蚶子、尖利的螺蛳、举着威风钳子的红钳蟹、灰溜溜的沙蟹、弹力很好的弹涂鱼、柔功绝佳的望潮、如翠发的苔条……
小时候,在泥涂中摸索,一脚深似一脚,步履维艰,常常看见大人乘着海马——一种浅木槽,底部平滑,宽仅容膝,一米多长,头部尖尖翘翘,安着横档,在陆上需人扛它,一到泥涂,人就一腿跪槽中,双手握横档两端,另一脚用力一蹬,如飞而去,看得徒步的我们不胜羡慕。同伴中的男孩子往往拿自己充当海马,从岸上起跑,猛地俯冲入泥涂,手脚起翘,单凭光溜溜的肚皮着泥,能滑行好长一段距离。他们充分享受泥中飞翔的独特快乐,一旁的女孩子就唯有担心的份,若是泥面上有锋利的东西,赤裸裸的小肚皮从上面经过,岂非要开膛破肚。幸运的是,从没发生过这类乐极生悲的事。可见当时的泥涂十分纯粹,现在绝对不行了。
可能是记挂着童年的乐趣,不敢专美,早有人想要在海涂开泥浴场。良苦用心,值得一表。
放在从前,在海涂上游玩,毕竟不是正经事,要紧的还是从它身上求取所需的食物。
因此上喜欢沙滩、石滩,是喜欢它的粒粒可数,清清楚楚;喜欢泥涂,则是喜欢它的难得糊涂,爱上它丰富的内容。在这里,露出来的只是极少部分,落在你眼里的更属幸运。周旋其中,需要耐心、投入、执着,感觉敏锐,学会完全混迹于此又能及时抽身而退,做到眼光独到,指法准确,行动神速。
当你能在这水与泥完美交融的世界里游刃有余,想象密不透风的黑幕下,丰富多彩的生命孕育、成长、死亡,他们的起居、爱情,寻找食物,建造和守卫家园,种种举动,都在泥涂神秘而柔软的腹内进行,远在我们的常识之外。
而人可以不问来历,只需要寻找海涂自行结出的累累硕果。虽然收获也是要花力气的,但野生时代的海涂采拾者,可能内心装的更多的是感恩、满足,他们艰辛的劳作往往夹杂着直言不讳的骄傲与快意:
“上山一蓬烟,落海一餐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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