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樱本名叫莫黛,是个锡兰女子,炎樱是张爱玲为她取的中文名字,莫黛还不很中意。在我看来,莫黛或炎樱都有过目不望的色彩,而且有一股异香冉冉飘弥。看到炎樱的照片,虽不是十分的花容月貌,却也娇俏圆润,应了托尔斯泰的那句话“人是因为可爱而美丽”,所以,难觅雨过天晴后的彩虹却望见了从叶尖垂落的反射着阳光的小水珠,不曾惊艳却平添了许多的欢喜。
难忘在上海爱丁堡公寓楼的阳台上炎樱与爱玲的一张合影,炎樱穿着淡色衬衫,爱玲穿着旗袍,打扮略老相些,人大抵都这样,年轻时打扮图新鲜却不精心,只是再老相也遮不住青春逼人,仿佛是未经打磨的璞玉。她们的手臂靠着阳台,张着两双乌溜溜的大眼睛,远眺前方,天真中有茫然有憧憬,生活的坷坎把爱玲逼得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沉稳此刻也这般失神。张爱玲,一个穿旗袍年代的女子,可以用文章养活自己也算是个奇迹,若说她的文章全是云锦倒也未必,然总会有几块极品翡翠卧在其中,古朴魅惑还有几缕不易察觉的世俗妩媚气,属性却是硬玉,我们可以忘却云锦却不能忘却那翡翠,这便是让人始终迷恋。
爱玲是才女,会弹钢琴、擅英文,她为自己笔下的人物所做的画相当传神,若要演绎她小说中的人物就照她的画选演员是不会出错的。“出名要早”,她不负自己说过的话,在二十三岁的时候出名了,但她没有想到在她七十五岁死了以后比二十三岁时更出名,这又是奇迹。按我的想法我更倾慕前者,我是俗人,喜欢急功近利。
张爱玲固然是红花,炎樱却不是绿叶,单从她一些言语就知道她为何会成为爱玲的知己,她的快乐明丽与张爱玲的温情沉默,一个用嘴,一个用笔构成一个鲜明的对比,但细致地体会一下就发现她们彼此心底是有数的。当然,倘是没有张爱玲,炎樱也仅仅是个讨人喜欢的女子,不为吾辈所见识。我仿佛看到两个青春的身影在那个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上海一起逛街、喝咖啡、买料子做衣服、与人讨价还价。喜欢炎樱因为我认定她对张爱玲是宽厚的,无论如何,那时的爱玲是冷峻的,两个女人如果是好朋友,有一个必对另一个要宽容些,不然,不会成为好友。
年轻的张爱玲是名人,和名人逛街最讨厌的是被人拦住索要签名之类的举动,女伴如此出名,炎樱会怎么想?张爱玲一直就是她的张爱(炎樱给爱玲取的昵称),把爱玲与炎樱调一个个儿?爱玲是看穿这个世界的,最在乎自己的心,唯恐让人说傍着炎樱,也许她会斩断这段友谊的,所以炎樱才是真正的超凡脱俗。然而追溯她们的友谊在恰同学少年已结下,青春岁月充溢着单纯热情,一旦形成就入了骨子,如果是十年后再相遇或许就是另外一个场景。想象我在街上碰到她们,那声你好在嘴上与炎樱说,在心里与爱玲说。
爱玲受到父亲后母不公正的对待,差点丢了小命,生母美丽、有情趣但没有好好疼爱她,以至长得老大了过马路时母亲牵了她的手,竟令她有了似梦似真的感觉,她是缺乏爱的。在她的笔下场景灰暗阴霾,人物苍凉无奈,难闻世间有真诚动人的清香,她经常让人赤裸裸地暴露在阳光之下,不能说她冷酷只能说我们不敢正视没有伪装过的躯体,这是理念问题。只是她的确不讨好,的确有才华,的确前卫,犀利的谶语,自恋的个性,始终不让潮流,不想走红也难!最好的文字只能诞生在最好的年华,那时的锐利是宝刀名剑,削铁如泥,那时的思想是日月星辰,光茫万丈,策马扬鞭春风得意中那《红玫瑰与白玫瑰》、《金锁记》、《倾城之恋》、《色·戒》、《多少恨》等多部作品传奇至今。
总觉得爱玲爱胡兰成的字胜过这个人,胡兰成懂她的人也懂她的字,人是低的,时间久了,爱玲也不是不知道,尤其那人带着炫耀的恣态洋洋洒洒下那么多的情事于《今生今世》,爱玲若作强烈反应反助此书影响,只不以为然地说:“胡兰成讲我的部分缠夹得很,他也不至老到如此。”并自称是名演员嘉宝的信徒,有云:记得一幅漫画以青草地来譬喻嘉宝,上面写明“私家重地,请勿践踏”。含蓄地回应对此书的反感。爱玲尽管写下那么多与爱情相关的文字,但几乎不坦露自己的感情世界,我想,青春时的爱情是刻骨铭心的,提笔对得起过去却对不住现在,所以爱玲对那段情不后悔也不回顾,直至死去数年《小团圆》的出版让我们看到了她的爱情,为何而写?因为她是作家,为何不发?因为她是清高的张爱玲,提得起放不下。此事,爱玲襟怀广袤如深沉男子,缄言寡语,胡兰成虽说着雅致语言,究其底不过是絮叨的市井长舌妇。差不多时代的作家萧红萧军分道扬镳,萧红改嫁端木蕻良三年后逝世,其后有人要萧军回忆两人情事,因萧军于萧红有救命之恩,萧军断不肯出一句不利于萧红之词,什么是相爱?胡兰成根本不懂,只懂如何泡妞。
在香港有一次因炎樱急着回上海没顾上和爱玲道别,她竟伏在床上痛哭不止,那时心硬的爱玲的泪水分外珍贵,炎樱几乎是她最亲的亲人。在张爱玲的诸多杂文中提到过炎樱,譬如《炎樱语录》、《双声》等,炎樱也够尖锐,但究竟有人情味又令人忍俊不禁,爱玲是带着欣赏与喜欢写下关于她的言语,诚挚的友爱溢得满满的。炎樱给张爱玲出的书设计封面,给张爱玲拍照,看过几张爱玲的玉照,觉得还是炎樱为她照的最美,有时还陪张爱玲出席一些笔会,寡言的张爱玲有炎樱陪着也许发言会更自信一点吧,青春岁月有这么个朋友,爱玲不再孤寂。
《滚滚红尘》中张曼玉饰演的月凤多少有炎樱的影子,爱玲和胡兰成结婚,证婚人就是炎樱,也是在那天唯一出席的嘉宾,爱玲没有请同住的姑姑及其他亲友,这件事充分暴露了爱玲的孩子气和藐视世俗,她认为只要有爱情就够了,爱玲的轻慢固然有些道理,胡兰成是文化汉奸不宜公开结婚,到底还是轻慢了,而后岁月不曾静好,现世也不够安稳。上天也是眷顾爱玲,胡兰成不是东西,炎樱还是炎樱。
爱玲与炎樱纵然要好,因为时局动荡相继出国,到底还是渐渐地淡了,她们不知是哪一个先亡,爱玲在遗嘱中将所有的私人物品留给在香港的宋淇夫妇,宋淇夫妇是爱玲后半生最好的朋友,1955年至1995年,双方以书信保持来往,他们给予爱玲许多帮助,是难得的旷世友谊。爱玲的结局有了,独少了炎樱,我一直在刨根寻底她们步入老年的故事,直到有一天,看到一位老太太裹着厚厚的冬衣,形容枯槁,双手笼在袖子里,目光黯然,呆呆地坐在墙根下晒太阳,忽然,一阵酸楚袭来,不由得泪盈于睫,从此便断了这念头。
在世人眼里必是炎樱为张爱玲付出的多,但我知道是爱玲对她好,爱玲思想深刻,难与一般人为伍,性情却单纯,与人相处总会滋生出令她无法应付的事,索性就没有开始,孤独总比受伤好,她才不糊涂。一个人照着内心去活着在别人眼里必是异类,爱玲的喜悦我们看不懂,便是孤独也是有味的。然能成为她朋友必得其真情,与她有一定交往的人在回忆中都觉她有着难以想象的有趣与人情味。
漫长又短暂的一生,有幸遇到亲密知已,何其有幸?有过青春时的精彩也足够了,珍惜我们现在所拥有的,甜蜜地为自己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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