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的罐罐茶
马 驰
我的童年是在外公家度过的,而外公留给我最深的印象就是他的罐罐茶。
每天清晨,在做完邦不达(回族的礼拜名称,每天的第一拜)之后,外公总会拿出他那用旧铁罐做成的、已经被烟熏得看不出其本来颜色的茶罐,朝圣般地把它清洗几番。然后从高桌上的瓷罐里掏出一把砖茶。外公说,喝罐罐茶最好的茶叶就是砖茶,劲大,喝着舒坦!做完这些准备工作以后,外公便往放好茶叶的茶罐里添水,水添到九成满就好。然后把装满水的茶罐挪到火炉上加热。这时候,外公便会坐在火炉旁专注地盯着他的罐罐茶:不能让水溢出来,也不能让火给灭了。整个过程庄严而又肃穆。不一会儿,浓郁的茶香就溢满了整个屋子,渗到每一个角落。而这时的外公,便会就着外婆做好的饼子,忘神地品咂着,那神情,那架势,仿佛整个世界上只剩下他和他的罐罐茶。一杯又一杯熬好的茶就这样陪着外公走过了黎明的那段时光。
外公的罐罐茶在那时候的我看来是一个神奇的东西。因为外公陶醉其中的样子让我对罐罐茶也产生了好感,可是外公却从来也不让我喝上一两口,他总说茶苦,我受不了。可是我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那么苦的茶在外公那里却变得有滋有味呢?架不住诱惑的我,趁外公不在,美美地吸上一口,结果却是硬着头皮咽了下去。罐罐茶,真的很苦!
外公小的时候家里很苦,迫于生计,年幼的外公走南闯北,背煤、烧砖、拉盐……什么苦活儿都干过,可是外公从没叫过一声苦。因为他知道,家里还有一大家子人等着他!常年的辛劳磨砺出外公隐忍、内敛的性格,同时也给他留下了一生的烙印——在一次事故中外公的耳朵失聪了!外公喜爱罐罐茶,或许是想用喝罐罐茶的方式告诫自己:不要忘了曾经的苦,亦或是外公想要告诉自己苦尽甘来的道理?我不得而知。
罐罐茶拉开了外公平凡而又普通的一天的序幕,喝完了罐罐茶,外公便开始了一天忙碌的生活。那时候,外公家里种着很多果树,果子生长的时候外公忙着修理果树、打理果园;等到果子成熟了,外公便会在清早摘下满满两筐水果,用他那辆老凤凰自行车驮到集市上去卖。听母亲讲,外公总是卖出去的少,送出去的多。有时候我会想,罐罐茶或许就是外公对自己的奖赏,是对自己人生的一种鼓励。是罐罐茶撑起了外公的信念,也撑起了整个家庭!
后来,家里的情况渐渐好了起来,外公也搬离了那个他生活了几十年的院子来到城里。罐罐茶从此淡出了外公的生活,砖茶也被越来越多包装精美的茶叶所代替,外公每天早上熬茶的工作逐渐被泡茶取代。精美的茶杯底躺着几片茶叶,无声的茶水似乎讲述着什么。外公总念叨着现在的茶不好喝,没劲道。我知道,外公是在怀念他的罐罐茶。高楼与厚墙隔断了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外公在城里没几个谈得来的伴友,很多时候,他总是坐在电视机前,消磨着时光。外公不再开朗,我们总以为人老了,很多事想开了,也就这样平淡吧。现在我明白了,外公怀念罐罐茶,怀念过去平淡、充实的日子!可是,我懂了,却懂得太迟了。那个曾经最钟情于战争片却听不到一声炮响的外公;那个曾经每天以罐罐茶为开始的外公;那个幽默而又开朗的外公永远离开了我们,离开了他至爱的罐罐茶。
送外公走的那天,我特意回了趟老家。借住在此的那家人将小院收拾得还算干净。在一个角落里,我翻出了那个已经变形而生锈的茶罐,那个外公生命里曾经不可或缺的茶罐。那一刻,我潸然泪下,那个可爱的老头真的走了,走了,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外公的罐罐茶,我生命中永不褪色的记忆!
(作者为宁夏大学人文学院2008级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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