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照在麦垛上
马丽华
月亮上来了,村子里像裹了层烟雾一样亮了起来。村子不大,青瓦土墙的房子藏在松树、杨树后面,只露着一星半点的檐角。这时候,只有狗偶尔朝着虚空乱吠一气,村子已经沉浸在青色的月光之中,开始打起盹了。
月光下的土路孤寂、发白。向远处望去,空荡的村庄没一个人影。蛐蛐儿在放声歌唱,给这孤寂月光下的小路增添了些许欢快。这条土路一到夜晚就安静下来,它和大地一起沉睡,并保存通往广阔世界的秘密。
这是冬天或者春天的乡村,月光像母乳一样甜蜜,她包容了乡村的寂静和恬淡,有如母亲给孩子披上了时间的风衣。
但这种细腻、柔美的月光却不会像《月光曲》般长久地奏响。月光下的村庄,只是目光所及的表象,附着了个人的情感和想象。在月光下面,每座房屋都被门窗封闭,在它的内部,一些人拥被而眠,一些人忙着手里缝缝补补的活儿,一些人在黑地里辗转反侧,一些人红了眼圈打牌,还有一些人在为明天的事作准备。夜色中每个人都舒展身心。月光包容了一切。
夏天甩开膀子走了过来。
初夏的月色最是宜人,这在乡村也同样。月亮从山顶上“砰”地跳了出来,刹那间整个乡村落入浓稠的汁液中。院落里响起细碎的声音,屋子里的灯光灭了,小板凳端了出来,邻里坐在月光下面,说话的说话,纳鞋底的纳鞋底,院子里闹哄哄的,声音传了出去,空荡荡地在峡谷里撞击开去。这情景只有在乡村能见到,仿佛进入了古代,人醉于月色之中,时间停滞于欢快之中。
夜深了,人散去。村子安静下来,月光静静地洒在大地上,屋顶上,院落里,无人打扰的夜色,任由月光独自舞蹈。
进入夏收,一场的麦子要用一整天的工夫去脱粒。碾麦,是夏收时节最吃力的活儿。明天要碾麦了,父亲便趁着月色背着手去请拖拉机手,让他明天给家里碾麦。第二天一早,天刚亮,父亲就叫我们起床。简单地收拾一下,一家人大大小小都进了场。尖尖的麦垛拆了下来,麦捆撂了一院。这些麦捆要一个个解开,平平整整地摊在场里。摊好的麦子像个圆饼般摆在场里,麦穗挨着麦穗,在太阳下面啪啪作响。这时候,我们便都坐下来,等着拖拉机声响起来。
拖拉机一进场,麦收的气氛迎面而来。蝉鸣、狗吠、拖拉机突突作响,这些声音表明:乡村已经进入分娩时节。
一场麦至少要碾三遍。拖拉机带着碌碡在麦场里画着圈。十多分钟后,拖拉机停了下来。父亲在场里大叫:“快来翻场了”于是,草帽上头,木杈上手,跑进了麦场。在这样美丽的乡村,女子同样是好劳力。麦秆在杈尖上翻动,胖乎乎的麦子已经在麦草下面积了一层。三遍过后,抖去麦草上纠缠的麦子,将麦草压成垛子,余下的厚厚一层裹了麦衣的麦粒也用推耙推在一处,在下风的地方堆成圆锥。这时候已经是黄昏了。风开始在树梢上啪啪地拍手,黄昏的阳光便铺洒在场院里。
吃完饭,本想歇歇酸乏的身子,心里却惦记着未扬的麦子,不由自主地往场院里跑。
哗哗哗,麦粒划着弧线落在上风处的场院里,它们干干净净地躺在那里,仿佛刚刚出浴的婴儿。月亮上来了,我们还在场里忙活。麦子被装进尿素袋子,圆滚滚得像一头小牛。父亲照例要去数一下打了多少袋子。这时候,他和所有的农民一样,心上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月光又明晃晃地照在身上,像我们的知心朋友。进屋子倒水时,我看到月光从窗格子照到炕上,便想,要是能盖着月光睡一晚该多惬意。这时候,浑身的疲乏已经被柔软的月光化去了。一家人坐在月亮下喝茶、说话。突然,有一条狗从远地里吠起来,声音传得老远。狗吠一停,村子就静了下来。
我在月光下面期待,会不会有人融入这月夜,身披月之轻纱,沐浴着月之乳香,这迷蒙的月神,她点亮了一个女子燃烧的情怀。
(作者为宁夏大学人文学院2006级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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