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坎迪军营里
1995年12月26日,是我在贝宁逗留期间另一个有意义的日子。
这一天,当地驻军召开军队健康服务节联欢大会,邀请中国医疗队的医生们参加。我们这些医疗队的家属们也是被特别邀请的对象。我非常高兴地去了,而且参与了整个活动过程,经历了不曾经历过的热闹场面。同时,也目睹和感悟了大洋彼岸的另一种文化表现形式。
上午11时过,我们一行10余人从医疗队驻地出发,乘车前往坎迪军营。20分钟后,车停在了干净整洁、绿树环绕、花团锦簇的军营驻地。一下车,那些热情的军人们正排着队欢迎我们;军官们走过来,和我们一一握手。因为是健康服务节,一些军人身着白短袖衫,胸前佩戴印有节日标志的专门图案,精神饱满地迎接前来参加活动的各界人士。我们相互问好之后,便有专门接待的军人负责安排我们就座。会场很别致,没有专门的帐篷,也不是在高大的建筑物里面,而是凭借天然的场地——露天。
非洲的芒果树是一大景观,不但能看,而且能派上不少用场。我们就坐在芒果树下。高大的芒果树,以其婆娑摇曳的身姿摭挡住了正午近40℃的阳光,洒下浓浓的阴凉。一棵芒果树,就是一座大房子,数棵芒果树连在一起,就是一处天然的大舞台,独特而颇具情趣。
太阳虽然火辣辣的,但在芒果树下,我并不觉得天热。或许是心理的作用,总觉得碧绿的芒果树能生出丝丝凉风。被邀请的宾客陆续到齐了,包括地方政府官员。服务人员端上各种饮料和花生豆之类。客人们都围坐成一个一个的小圈,纳着凉,喝着饮料,舒心惬意地等待联欢会的开始。
跳舞,是非洲人最外露的天性,更是非洲各种节日期间最为活跃的表现形式之一。在贝宁的这段时间里,我目睹和观赏过各种形式的歌舞,包括民间的、正式场合的各种演出。今天却不同,可能是为隆重表现的缘故,所有参加表演的人事先都在营房里专门装饰打扮,再等待专门引领出场的乐队。所谓专门引领歌舞者的乐队,实质上是由腰间悬挂腰鼓、穿戴整齐的一队人马,敲击着腰鼓,边走边做一些简单的歌舞动作,直接前往表演者专门装饰的房子,其作用如同舞台导演。他们到了房子门前,还要再击鼓高唱,表示邀请或可以出场了,里面的歌舞表演队才鱼贯而出,同时唱着地方民族风味的传统小调,走向联欢活动的场地。这时候就可以看见歌舞者均涂上口红,戴上小花帽,穿着五颜六色的民族服装。其实,这服装很简单,除裤子和短袖褂子外,其他全是由一块块完整的花布折叠成约摸5寸宽的长条带挂在身上,如同中国男女青年结婚时娘舅家的披红。除此外,左右还各挂有一叠宽约尺余的花布块,沿左右臀部垂向大腿外侧直到膝盖处,这两块布的折叠法是顺着花纹走的。裤子也有意思,裤腿上半部分狭窄,几乎是紧紧地裹在腿上,过了膝盖之后,又宽得像裙子,也是花颜色。穿这种裤子,可能是歌舞活动时方便的缘故。这种裤子的做法,同我们国内敦煌歌舞里演员穿的裤子非常相似。从总体上给人的感觉,似乎歌舞者穿的不是衣服,而是披挂着由一大块一大块布折叠起来的长布条子。看来,民族文化的同类是有其相似的一面的。
跳舞开始了,走在最前面的女子抱着一个大镜框,照见人影的那一面直接对着后面的歌舞者。起初,我不理解,后来也明白了,这镜框给歌舞者以映衬,以便歌舞者随时统一步调和舞姿。有专门领唱的人。后面的舞者右手持一根尺余长的经过修饰的木棍,伴随着鼓点的敲击声、领唱者歌声的起伏,遂翩翩起舞。每旋转一圈,她们手里的木棍都要相互敲击一下,两人一撞便发出整齐合一的声音。这种敲击木棍的动作和发出的声音,其目的还是为了提醒和统一舞姿。领唱的人唱一声,跳舞的人跟着重唱一声,这也是一种节奏的约束,看起来有些单调,其实是一种古老文化的显示。每一曲从领唱到鼓点的敲击配合,都是由慢到快,最后达到高潮。每当这样的高潮到来时,你就会发现鼓点节奏密集,舞步如飞,功夫主要表现在脚上。给人的感觉,鼓点已经快到脚步无法回旋移动的地步,有点像我国新疆维吾尔族歌舞里的一种。每一曲的舞姿都有其独特的表现形式。有一种舞曲伴随着鼓点到达高潮时,舞者脚步的点踏几乎是在原地运动,猛然看上去似乎没有动,仔细看又在动,包括高频率的旋转。这种舞姿有点像我国汉代以后由西域传入中原、盛行于唐代的胡旋舞。
非洲人跳舞很投入,在这样的大热天里,一曲终了,又是一曲,姑娘们早已是大汗淋漓,但面对激越的鼓点,绝不示弱,依旧狂放不羁。那种精神,那种毅力,深深地感动着我,当然,更为她们精湛的民族艺术表演而感染。一曲终了,早已报以倾注着我激情的掌声。
以上欣赏的这些歌舞表现形式,属民间歌舞,伴奏的是民间鼓乐,表现的是传统的民间歌舞内容。民族文化的发展,既有其继承的一面,又要有创新。非洲歌舞也是同理,有传统的,也有在传统基础上的借鉴与创新。在这样较大规模的歌舞场合,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是结伴而行的。刚才表演的歌舞过程基本是传统的,现在又出现了“西洋乐”。所谓西洋乐,就是现代歌舞厅里流行的那一套现代乐器。你看,西洋乐奏起,一位男子拿着麦克风,高唱好听的非洲流行曲,边唱边比划着身子。伴随着音乐和歌声,舞者跳起了现代舞:女人扭着屁股,男人晃动着肚皮,精彩绝伦。歌舞的过程,往往是一男一女面对着面,显示出一种潜在的交流。成年人跳得精彩,十几岁的小青年也不示弱,乐器一响,谁都能跳起来。让你更惊叹的是,观众能跳,被邀请参加联欢会的宾客也能跳。每当一曲的高潮处,这些人都情不自禁地走上来,与歌舞者同乐。这时,你会感到非洲人是一个精于歌舞的民族,非洲是一个歌舞的乐园。无论民间歌舞,还是洋乐歌舞,这些非洲人都显得那么自信,跳得那样潇洒。
健康服务联欢会的程式是,一段歌舞之后,就有一位讲话的人,开会的内容与歌舞交替进行,寓会于歌,寓教于乐。主持人是两位个头标致的军人,落落大方,潇洒倜傥;台词幽默动人,给人感觉气氛非常宽松。越是这样,我越是想知道“健康服务节”因何而来。每年12月1日是世界性的预防艾滋病的宣传日,这种军队健康服务节性质的聚会,宣传内容自然少不了这方面的内容。歌舞之间,穿插了一个自编自演的预防艾滋病的小品节目,表演得神情俱佳,博得观众一阵阵大笑并抱以热烈的掌声,宣传效果尽在其中。
按照贝宁的传统文化习俗,凡被邀请参加聚会的客人,或者要给歌舞者散发钱币,以示鼓励;或者要介入歌舞者中间同唱共舞,表示共享欢乐。散钱和参与其中共歌舞的时间,正当每一曲歌舞进入高潮的时候。你看,坎迪县长身着民族服装,不紧不慢走向歌舞者中间,首先给歌舞者送上贝宁钞票西非法郎,之后便介入到歌舞者的队伍中间。随着高亢激越的鼓点引动的旋律和节奏高潮的到来,县长情不自禁地随着鼓点踏起双脚,扭起腰板,传统的民族服装长袍大褂随风起舞,但见明光锃亮的皮鞋在鼓点的敲击声中有节奏、有频率地前后左右移动,赭石色的长袍上布满的碗口大小的红花朵也在旋转中张扬。
县长,是坎迪地方的最高行政长官,当他第一个参加到整个歌舞的队伍中之后,其他地方官员也紧随其后,趁势而上,将早已准备好的大面额的钞票贴在县长的头上、身上。这些举动,都是在激越的鼓点敲击过程中完成的,在十分热闹的歌舞场面中更是锦上添花。那情景,那场面,的确使人激动。这激动,不仅仅是因为那个精彩而热闹的歌舞场面,也因为那个与民同乐、让老百姓拥戴的“县长”。这个表现了地方官员与民众相融默契的真诚的场景,真是体现了一种祥和亲近的氛围,同时也体现了这个民族当下的政治文化特点。随后,坎迪地方官员陆续为歌舞者送上数额多少不等的钱币。这种风俗和讲究,有点像我们国内重大节日时上演的戏曲、歌舞大会上,当表演到最精彩或达到高潮时,台下观众为歌舞者披红送钱一样。但本质是不一样的:一个是民间,一个是官方,他们的作用和影响力是有着天壤之别的。
从演艺的角度看,最让人赞叹的还有那几个类似于民间艺人的角色,他们短暂的精彩表演,真会使人“三月不知肉味”。那激越的鼓点,有余音绕梁、三日不散之感。看来,每一个民族,都有其优秀的可资传世的文化遗产。
我虽然不是医疗队的一员,但作为观众,一位特殊的观众,那种特定的场面,那种异域的民族文化的情调,同样使我激动不已。歌舞表演的瞬间,我也融入到这个特殊的环境之中。我身边坐着的是一位贝宁坎迪籍贯的黑人,他的中国名字叫苏玛璐。他曾留学前苏联,后留学中国,曾在我国广西医科大学学习,普通话讲得很好。今天聚会过程的歌舞表演,县长等地方官员加入歌舞行列的传统与讲究的文化背景,基本都是由他传递给我的。有好几个曲子的歌舞进行到高潮时,他总是说:“我们也去热闹一下。”他邀请我,我便不加思索地说:“好。”其实我并不会跳,但总是被那种宽松幽默的环境和气氛所折服,还有苏玛璐的盛情邀请。
伴随着鼓点的起伏和节奏的频率,我和苏玛璐拉起手,走进了场地,与黑人歌舞者扭动在一起,欢乐在一起,融会在一起,会跳与不会跳,原本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融入到这种文化氛围中。在外国人的眼里,我们上场扭动在一起,就是一种新景观。霎时间,场外观众不但抱以掌声,而且不时地欢呼跳跃。这种未曾有过的体验和欢乐的场面,那种激越奔放的鼓点,生成了我未曾有过的感受。这瞬间,我忘记了是在非洲,在黑人中间,只是感觉自己在使劲地摇摆和扭动,而且扭动得有滋有味。一曲终了,和苏玛璐一同回到座位上,仍觉得天旋地转。
午后3时,是进中餐的时候,大家都没有离开场地,就在芒果树下吃了顿便饭。每人一盘米饭,另一个盘子装有肉及配菜,还有各种饮料,在桌子上一字摆好。按照非洲人的风俗习惯,主人打开啤酒时,客人要拍手欢迎,不能因为谦虚而表示出阻拦的意思。米饭加饮料,我们就按照主人的吃法来吃,并伴以挺好吃的烤熟的牛肉。这时候,歌舞照常进行。客人们一边吃,一边欣赏着或悠扬或激越的曲调和歌舞。
聚会结束时,所有的客人们都要在一起照相留念。县长拉着我的手,要我与他站在一起。看着他此时文静沉着的神态,想起他刚才在歌舞会上精彩舞动的样子,我觉得他无论如何没有那种狂热的激情,跳不出那样或激越或轻盈的舞步。瞬间,我又想起苏玛璐说的话:县长是留学过法国的经济学博士。
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让人那么留恋和回味,经常想起在非洲贝宁军营里的那次健康服务节上的舞会。尤其是那个苏玛璐先生,我更是思念他。
1999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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