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开花的梨树
不知道梨树的寿命究竟有多长,但我家院子里的那棵梨树已经生长了30多年了。
“三干”会后,干部们在公社集体种果树,都嫌这棵树苗太小,扔掉了。我父亲把它捡起来,用旧报纸包着树根,捧回来,种在我家院子里。有父亲的悉心照顾,它长得舒展,长得惹人喜欢。公社院子里的果树死了一茬又一茬,种了一批又一批,但这棵曾被遗弃的梨树却在茁壮成长着。
第一次开花结果,树上只挂了两只梨。掩映在密密的叶丛中,除了家里人知道那棵树上还随风荡漾着宝贝外,别人能看到的只是梨树的神气和挺拔。
中秋之夜,月明星稀。踩着小方凳,父亲像抱婴儿一样用粗大而笨拙的双手卸下一只梨,放在一只碗里,让我端给隔壁的姥姥家。然后又隆重地将另一只梨摘下,放在院中央低矮的小饭桌上献月亮。一家人除大姐在城里上学外,其余的人都一字排开坐在门台上等待。
许久,母亲拿来菜刀,把梨分成八块,留一份给大姐,然后每人分一块。真是,要知道梨的滋味,就得亲口去尝。一口就能吞下的那一块梨,我是用牙齿一点一点啃着吃的,然后将黄豆般大的梨块放在舌面上品咂。说来有人会笑话,那是我这个出生在偏远山区的人平生第一次吃梨。那滋润心肺的水分和甘甜让我惊异。那一夜,世上有一种叫梨的东西使我理解了什么叫甜脆。更何况,这梨是我熟悉的那棵树上的果实。再看这棵梨树时,皎洁的月光下,它蒙目龙的身影显得神秘,微风徐来,树叶飒飒,像产后的孕妇,在懒散中自豪着。它经风经雨,默默无闻,竟然有这等能耐。抬头看看月亮,才感到,月宫中的玉兔和嫦娥是多么幸福啊!中秋之夜,千家万户那么多像梨一样好吃的献物,她们能享用完吗?
从此,梨树开始走向成熟,开始负担起奉献果实的重要责任。像剑一样直举空中的枝条被修剪了,主干逐渐粗壮,树冠像蘑菇一样丰腴。
那一年,父亲得病离开梨树和我们去了。梨树开花的时候,一树花儿也被一场冰雹摧残了。整整一年,梨树叶子萎缩着、残缺着、干黄着,毫无生机。中秋节,梨树上无果可摘,母亲只能把做好的月饼献上小饭桌。同样是中秋月,这一轮月显得苍凉;同样是一棵树,这棵树显得孤独。月光下,梨树淡淡的影子显得凄惶。
在母亲的关爱下,我们和梨树一同经过风雨雪霜。我们兄弟姊妹相继去城里上学,在城里工作。几次想把母亲接到城里,母亲却舍不得低矮的土墙草房,舍不得那一棵日夜为她站岗作伴的梨树。
后来,母亲终因年老体弱而无法支撑,才来到城里和我们一起生活。
故乡的小院子荒芜了,但梨树却依然精神着。
每年春天,母亲和我们一起回家,给梨树浇水,梨树的花儿笑得灿烂;每年秋天,母亲和我们一起回家,收获梨树上的硕大果实,树叶“沙沙”的响声像“哈哈”的笑声。尽管我们走遍了东西南北,尝过了芒果荔枝,可仍然觉得我家梨树上的果实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村子里已经是果木成林、品种繁杂、美味各异,但乡亲们都说我家的梨是另一种甜。
但是,我们知道梨树老了。每一年,总有一两条树枝干枯。怕危及它的生命,我和哥哥借来锯子,像看病的医生一样小心翼翼地锯掉枯枝,缝合伤口的办法是用红漆涂在锯痕上。怕它疼痛,恨不能抹一厘米厚的漆。
2000年春天,百年不遇的持续干旱席卷北方。母亲一直惦记着只剩一杆树枝的老梨树。母亲行动已经很困难了,但我们劝阻不了她。只好随她坐车去看老院子、老梨树。因为干旱,村子里其他果树稀稀疏疏星星点点开着花儿。可老梨树没有开花,我们都很沉重。
哥哥自言自语地说:“怕是不行了。”
母亲定睛凝视着老梨树,一字一句地说:“不会的!”
浇完水,我们默默告别老梨树。清风中,梨树的树枝轻轻摇摆着。
等不到中秋,母亲催着我们随她去看老院子,看老梨树。
柴门打开,看到老梨树时,母亲就流着泪点头微笑,我们也惊喜诧异地雀跃着——独独儿斜长着一杆枝丫上,绽笑着簇簇梨花。
梨树在秋天也能开花吗?是表白?是感激?是证明?我们确实没有能力去猜度和破译,可我们不可能不被感动。
一棵树能像一杯烈酒一样使人心热,像一首曲子一样令人荡气回肠,但有时人却不能。
2000.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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