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时代的口头经典
向云驹
进入现代信息社会的中国和世界,正面临着前所未有的时代变迁和文化变迁。文本、图像、视频、数字、数据成为这个时代传播与传媒的主角。这个时代甚至成为眼球经济时代,成为读书、读图、读像的时代。在这个时代我们那些千百万年传承下来的口耳相传、口口相诵、口头传播、口语讲述的口头文学该是怎样的命运和怎样的前途呢?
毫无疑问,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中一种重要而独特的形态的口头遗产,在传播方式不变、传统社会急转而为现代社会的时代,是无可避免地要成为急速消亡的遗产,会讲说的文化传承人一代代消亡,可讲说的文化环境已面目全非,此种遗产必然“无可奈何花落去”。所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甚至在全球开展了从民间文学保护出发直至最终形成完善的、体系化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运动,“抢救濒危”是此一遗产保护运动的重要立场。
但是,为什么要抢救濒危遗产,如何抢救濒危遗产呢?我想,有两点值得注意。一是抢救濒危遗产,表明此种遗产的消亡对人类将是巨大的文化损失。值得抢救的遗产(而不是任其自生自灭),它必然或经研究后认定有重要价值,一旦毁灭或消亡则令人类追悔莫及(有史以来,这样的教训比比皆是)。二是抢救濒危遗产,则此一遗产当有可抢救性,有可抢救的方法,有可抢救的经验,有可抢救的出路与结果。
口头遗产的经典之作或代表性作品,在今天这样一个阅读的时代,是值得我们继续传承和继承的。口语性口头性文学,从有文字记载以来,就在陆续地、零星地被记录并通过文字传播与传世。希腊神话、荷马史诗、中国诗经、德国童话、俄罗斯民间故事等等,无不成就文学史上的经典文本。近60年来,中国民间文学得到全面搜集、整理出版,它们被记录下来,数量惊人,异彩纷呈。优秀的口头文学记录应该是有传神般的口语化特色,娓娓道来,可读也可说,它有一种作家、书面、文字作品所缺乏的生动、形象、古朴,百读不厌,百听不烦。在阅读时代,以阅读方式接近传统口头文学,虽然丢失了许多讲述的风格与技巧,缺失了现场的互动与绘声绘色的表演和声音的色彩,但它依然带给我们“讲述”的欢悦,带给我们口语中天然杂陈的乡土气息、生活气息,使我们的生命与生长扎根在深广的地脉地气之中。阅读口头文学,也使口头文学获得了永生。从口头转入书面,口头遗产传之后世的方式变了,但却成为永远和永久的存在。同时,我们还不能忽视这样一个将永远存在的事实:儿童是在口语中成长和逐渐长大的,儿童的生命过程和文化历程,人类文化的习得,无论是从群体的人类史看还是从个体的生命史看,都有漫长的口语期。讲古、说书、白话、传说,就永远会在长幼之间互动并且不可或缺。经典的口头文学文本,将为人类的生生不息的口语期提供讲述的范本。即使我们已然进化(或退化)到阅读时代,即使我们丢失了讲述的天性和天分,即使我们中断了传统的讲说方式,我们也可以借经典的口头文本再造或复原原始讲述,并借此满足儿童听讲的好奇心和听讲的本能和天性。
所以阅读时代的口头经典的一个最大的功能,我以为就是完成、更新和实现口头文学最基本、最原生、最崇高、最伟大的功能——保障和满足儿童与生俱来的听讲欲望,并在此种原始的文化本能满足中传递、传播、传承人类的想象和幻想,以及远古的根源、祖先的教诲、历史的信息和生活的智慧等等。从这样的立场和观点出发,我认为不断为少年儿童遴选口头经典是一项很有意义的事情。此中有深意焉。也因此,我也要推崇和推荐宁夏人民出版社出版的这套《中国民间文学经典文库》选读丛书。这个新的选本,规模虽不大,但却正适宜于儿童自己阅读,儿童和家长互动式阅讲,也适宜各种年龄的读者品味民间文化的独特韵味。
在阅读中切近口头文学的文化空间,在阅读中再造口头语境,在阅读中复活有声有色的口耳相传的讲述场景,并且因此巩固和延续人类文化传承的一种独特机制和独特样式,这是阅读时代口头经典的一个重要价值与意义。
是以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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