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一个人最为私密的家产
>>郭文斌
突然发现诗的含义就在诗本身:“言”加“寺”为“诗”。为什么?就是因为这个“言”是远离尘俗的,远离功利的,或者说是反尘俗的,反功利的。
为此,它才配得上“教”,以诗为教。这是中华民族的光荣,也是中华民族的福祉。
《三字经》《弟子规》《太上感应篇》《朱子家训》,既是绝佳的诗,也是一个民族最为宝贵的家底。正是因了这些家底,才成就了一个民族的从容、安详、中和。
“言”加“寺”为“诗”,这是一个民族的大秘密。
一天无事,到花园去散步,看到园丁在移栽花。初一看,一个美,一个丑。美的是花,丑的是根。但是细一想,假如没有根,那花就无从美起。再看时,整个就倒过来了,突然觉得那花丑陋起来。但是马上又发现,丑陋的是自己的这个念头。因为它已经带了偏见了,分别了。事实上它们都是美的。根的美在于它的自愿向下,花的美在于它的自愿向上。一个向下,一个向上,看起来是背道而驰的,其实有一个我们看不见的方向,它们是一致的。由此发现,在这个通常世界的后面是还有一个东西的,那就是秘密。
那个秘密,本身就是大美。
妻子是别人的漂亮,儿女是自己的可爱。有一天,发现这句平常的话里藏着不平常的道理。儿女的可爱是因为我们对儿女的爱是无条件的,血缘的。而我们当初选择丈夫和妻子却是有条件的。儿女是无法选择的,他是一个赏赐,一个祝福。而妻子和丈夫本身就是选择的结果。由此想来,美来自赏赐,来自祝福。它是没有缘由的,也是说不明道不白的。它也是一个秘密。
每次打开水龙头,看到水,打开窗子,看到阳光,我都会激动不已。突然一天,领会了一个词:“天工”。造化创造了这么美妙的东西供我们使用,到底是为了什么?还有文字,他把文字交给人类,又是为了什么?还是一个秘密。
多年来有一种用诗歌写日记的习惯,有相当的部分肯定是不能公之于众的,拿出来发表的只是冰山一角,浮出水面的一角。即使拿出来发表的这些,也是我最为私密的财产。现在,它们就要公之于众了,真是让人惴惴不安。
而这个“众”,是怎样的一种缘分呢?
又是一个秘密。
记不得在哪儿读到一篇关于掘藏师的故事,才知道好文章是被赋予的,不是写成的。所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而在什么时候写成,在什么时候被挖出来,都是一个秘密。有那么一些智者生前写了许多著作,却不行世,而是把它埋在深山,若干年后,机缘成熟时,由一个特定的掘藏师在特定的时空把它找到,然后贡献给有缘人。想想看,世界何其大,而掘藏师却要在那个特定的时空点把它找到,那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但他却找到了,而且恰恰在世人需要它时。掘藏师的使命就是等待那个时空点,或者说他就是那个时空点。世人需要哪部,他就正好找到哪部。从这个意义上说,编辑也好,作家也好,都是掘藏师。只不过是被造化赋予了特定的心灵掘藏权。但是,到底谁能够得到这个权利却又是一个秘密。
由此想到有位朋友说,写作就是找到属于自己的密码。这话说得棒,但不全对。因为那个密码是被赋予的,而不是找到的;是配不配的问题,而不是能不能的问题。这就像干部任命,是领导选择你,而不是你选择领导。国家核武器的遥控器是只能掌握在一个人手里的,不是所有人想拿着就拿着的,一般公民甚至连看一眼都不可能。我们只能拿着自己家门上的那把钥匙,甚至有时连拿着自己家门上钥匙的权力都没有。我们没长大时,父亲是不放心把钥匙交给我们的。差不多所有人都有过为拥有一把钥匙而苦恼的经历。因为女同学给自己写了一封情书啊,送了一张照片啊,没地方放啊。但是父亲就是不给自己一把锁,当然就没有钥匙。因此,人的成长过程其实是拥有钥匙的过程。
圣人之所以为圣人,是因为他掌握了比别人多得多的钥匙,或者说密码,或者说接近本体宝库的密码。我们之所以不能成为圣人,是因为我们配享有那个密码的距离还太远。
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古智者把自己的著作埋在深山,那是一种怎样的自信,又是一种怎样的随缘行。假如后人找不到呢?那不就白写了吗?而写作不就是为了发表吗?不就是为了成名成家吗?而且不是说成名要早吗?把倾其一生心血写出来的著作埋在深山,那是一种怎样的超脱和淡定!
既然是掘藏师,面对自己的勘挖对象,除了小心翼翼,恐怕更多的需要敬意、谦卑、神圣感。造化赋予人类以文字,本身就是赋予人类以神圣感。不然,仓颉造字时,为什么会天地皆惊呢。因此,我是从来不拿字纸垫屁股坐的,我认为文字是有神性的。
发现这个秘密之后,我不再以一个作家自居。心里更多的是感恩、谦卑和忏悔。回想自己从前发表的那些文字,真是诚惶诚恐。突然之间,从前像火焰一样燃烧在心里的发表欲没有了。倒是越来越喜欢孔圣的一句话: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做人是这样,写作也同样。
那么,这些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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