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地上的情歌

黄土地上的情歌——读王漫曦的小说

王漫曦至今发表的小说连十篇也没有，但却产生了较为广泛的影响。他的作品，人物和环境都是我们熟悉的，但就这些平凡的人和事，却让我们感到颇有韵味。一些凡人琐事，经过作者的巧手编织，便就显得不同凡响，让你深深感动。无论是《包红指甲的女人》中牛牛与秀秀的爱情悲剧，抑或是《野山情》里豆豆和老云散发着山野气息的爱情故事，都让人耳目一新。他的小说像首优美的抒情歌曲，那种特殊的律动拨人心弦。

王漫曦的小说为什么有这种魅力呢？一个比较重要的因素就是作品富有诗情意趣。“葫芦河，收了九九八十一眼泉，阻了九九八十一座山，汇到黄河去，添了一个浪。葫芦河畔女人的生活，很像葫芦河的水，各有各自的那小小的一眼泉，溟濛地泛出来，溟濛地流出去，然后就不知道谁归谁了。”这是《包红指甲的女人》开头的一小节。这些景物很平常，一点儿也不引人注意，但是在作者的笔下却有一种撩拨人的情韵，一种诗的氛围、情调，给读者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

王漫曦的作品，不只环境美，人物也很美。《野山情》中老云与豆豆嫂子有一段对话。“你的嘴唇流血了。”“怀里抱火呢。”“我撕点包针纸给你贴上吧？”“败不了火！”“那我用舌头给你舔舔就好了！”这是纯粹的语言，听其音如见其人。读了这样的文字，心里盛满了一种异样儿的柔情。

王漫曦的小说，虽说大都是写爱情的，但并不单单写爱情。牛牛跟秀秀青梅竹马，本是很好的一对。但是由于牛牛拿不出“六百块钱，六百斤粮，六百斤草”，这门婚事便搁浅了。豆豆女子本是一位有夫之妇，却和老云好上了。作者在叙述这些故事时，很冷静，他没有谴责谁，也没有着意讴歌谁，只是按照生活本来的样子平静地刻画这些人物。她让人想起黄土高原上这些生灵尽管活得并不轻松，但他们并没有停止追求。就是在那样的条件下，他们仍在寻求人类美好的东西，他们渴望彼此能够理解。假如不是这样，那么秀秀结婚以后，便不会再去找牛牛了。同样，豆豆嫂子也不会去找老云了。正因为她们渴求一种心灵的默契，于是便抛弃一切传统的因袭，去寻找那种真正的爱，即那种平等意义上的爱。

当工业文明波及我国的一些发达地区，致使人们的婚姻关系发生畸变时，可这些山里人却保留着人间最纯洁、最美好的感情。秀秀爱牛牛，豆豆嫂子喜欢老云，并不都是看中了对方的财物或其他什么东西，而是看上了人。在她们的眼中，只要人好，彼此能够合得来，也就是说心心相印，这便就够了，其他的一切自个儿都可以创造。牛牛和秀秀不是用自己的双手挣回好几个“六百”，还给安安了吗？这样的爱情，其实才是真正的爱情。因为这种爱情男女双方是均等的，没有什么依附关系。这也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标志。虽然这种平等关系是建立在非自觉意识上。

《尕花儿》，也是写一个少妇的爱情生活的。尕花儿正当青春时期，渴望着爱情，但是丈夫心目中只有钱，没有她。她感到苦闷、烦躁。作者把这个少妇的心理活动写得非常生动。与秀秀和豆豆嫂子大胆地追求爱情相比，尕花儿便显得懦弱多了她是不同于秀秀的一种人。她一味地讨好自己的男人，希望他施舍爱情的甘霖，况且她的这种爱的内容太有限了，只剩下那种赤裸裸的东西。甚至她对真正的爱也是模模糊糊的，不甚清楚。她以为和男子在一起，便就是过日子。此外，也不想其他的事情。她的感情天地太小了。在她的身上传统的东西也太多了，这不只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和恪守妇道，更为重要的是她们不觉醒，她那样向往生活，可是她并不知道怎样去寻找这真是可悲的事。然而作者却把这个故事写得凄艳动人。它让人想到在山区既有大胆追求真正生活的人，也有滞留在传统光圈之内的人，并不都像秀秀那样勇敢。在他们的身上，沉重的因袭左右了他们的生活。

作者本人生活在山区，是土生土长的黄土地上的新一代他爱这块土地，是因为这块土地上生活着他的父老乡亲，兄弟姐妹。因此，他很少在作品中贬斥那一个人，他总是怀着一种深厚的感情去写那些纯朴、善良的人，写他们真挚的爱情，写他们的纯朴的灵魂，写他们平凡的生活，就是这些令我们感动在《包红指甲的女人中》，上新疆挣那好几个“六百”的牛牛回来了，但是秀秀结婚了。牛牛痛苦吗？秀秀伤心吗？作者没有明写。他只是写“牛牛揽了一群羊，躲进了深山里，站在山洼里给羊说维语”。这话很有分量，具有一定的弹性，它能让人想许多。

后来，作者写他们又好上了，并且在秀秀的丈夫安安面前故意示爱，让安安打了他一顿，然后提出离婚。这些描写把他们写活了。《野山情》中老云和豆豆嫂子的形象也很活脱。那些对话的描写，也颇简约、精当。“老云，去这么大的山里放牲口，你孤吗？”豆豆望着山问道。“孤呢！”老云望着山答道。“孤了就这么悄悄地走？”寥寥几句，豆豆神情毕现，而且很富有诗意。

王漫曦的作品总是把人物的命运和我们的时代紧密地结合在一起。《野山情》中的豆豆为什么和老云好上了，那不是偶然的，是一种必然的结果。豆豆嫂子“她大图的是寻个干部女婿，月月有个喝茶钱，好在别的老汉跟前卖派卖派”。这种婚姻，有什么希望呢？然而这都带有我们这个时代的烙印。虽然，这一切并非作者有意为之，甚至我们发现作者想有意淡化它，只给我们一个大背景——黄土高原。然而我们却从人物的生活习俗中窥见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东西。事实上，社会环境对主人公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譬如，过不好就离婚，主人公的这种观念，就是我们时代的特征之一。就主人公秀秀来说，她的心灵中就沉淀着属于她所在的时代的东西，包括她对生活的认识、思想观念等。因此，不管作者有意为之，还是无意为之，时代特色总是会显露出来。社会总是在向前发展。作者虽然写尕花儿受传统的羁绊，在那样一种麻木状态下生活，可她毕竟还在追求。也许我们觉得她们追求太有限了，但作为生活在黄土地上的女人，这已经很可贵了。

从王漫曦的这些作品中，我们既看到新社会对人物的影响，也看到了旧的传统对主人公的束缚。因此它具有一定的认识价值。

王漫曦的小说人物也不多，背景也不怎么变化，经常出现的背景是——黄土高原。小说也有故事，可情节比较简单，但却很讲究境的设置，情的抒发。作品虽然写景不多，但却挺有神，能让你沉吟。而且人物对话较为含蓄、隽永，抒情味浓能让你品味再三。整个作品的节奏也比较自然。他的小说还有意识地吸收了故乡花儿的韵律。《尕花儿》中四次提到“天气晴得不得了，只是那个太阳还没有升起来”。在《尕花儿》中作者采用这种复沓形式来刻画人物，从而给小说增加了浓重的抒情气氛。由于王漫曦的小说写的大都是发生在黄土地上的爱情故事，且又带有黄土地的特色，所以我们便把他的小说叫做“黄土地上的情歌”。

198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