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卜生坐过的椅子

易卜生坐过的椅子

挪威的海盗闻名，挪威的作家也同样闻名。在挪威，不经意间受了一次文学与人文精神的洗礼。

到挪威的第三天，《撑起生命的蓝天》剧组到奥斯陆一个著名的咖啡馆拍戏。

奥斯陆这个城市透着历史的沧桑感、凝重感和文化品位，但用中国人尤其处在从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急速迈进中的中国人的眼光看，这座城市有些陈旧、朴拙、乏味。那个咖啡馆，就坐落在一条普通街的拐角处。这是一个面积约二百多平方米的酒吧，外观没有多少花里胡哨的装饰。门不在正中，而在最边上。门也不是玻璃的，而是厚重的橡木门。窗户不是很大，玻璃上没有广告，没有招揽人的煽情的画面和标语。室内很高，我感觉有五六米，中间有几根柱子。室内安装了一排排厢式座椅和桌子。我们去时，正值这家咖啡店歇业装修，因为要拍有关中国残疾青年在挪威奋斗以及中挪友谊的片子，挪威方面很配合。

拍电视，没我和M先生、Z老板什么事，但因为上午在这里拍片，下午要到“生命公园”去搞一个活动，需要我们去点缀，于是便一起行动。到了咖啡馆，挪威的一名贵族、电视剧主角王嘉鹏的朋友（恕我忘记了名字）风度翩翩地迎了上来，告诉我们，这个咖啡馆是当年著名剧作家易卜生经常来的地方，而今则是每年的诺贝尔文学奖颁奖场所。这有点出乎我的意料，因为这个地方太不起眼了，与易卜生，与诺贝尔文学奖（那个让我们中国人眼睛都快盯蓝了的他妈的文学奖）似乎怎么都搭不上界，不般配。挪威人尽管还有象征意义上的国王，也有生殖生命崇拜，但对权威却缺少崇拜，对历史也不事张扬和炫耀。如果把这样一位作家，这样一座咖啡馆放在中国，说不定会让商家炒到天上去，会成为车水马龙、鼓噪喧嚷之地，哪能有宁静、普通与自然存在。

更出乎我意料的是，那位贵族先生指着门边最外侧的椅子说，易卜生当年常常坐在这里，这把椅子几乎就是他的专用座椅。我们几个很兴奋，纷纷走过去坐一坐，找找感觉。而且忙着找相机，照相。那天我穿着白衬衣，蓝色西装，M先生着黑西装。为了使照片内涵更丰富一些，我们请剧组翻译女士加盟。在易卜生的专座上照相，感觉真是特别的好。

照完了相，我在那排椅子旁徘徊，审视，思考。我想，写《玩偶之家》、长头发大胡子戴眼镜、仪表堂堂的易卜生估计家境还过得去，因为如果长年累月到咖啡馆来，没一定的经济实力是不行的。即便每一次只要一杯咖啡，不要酒，不要食品，开支也不会小。在国内，我有时也和朋友们去坐坐咖啡馆，一杯手工磨制的咖啡，比如蓝山咖啡，价格在二十五到三十五元之间，便宜一些的，也要近二十元。即以二十元计，一个月就需要六百元，而我一个月的薪水也就三个六百元多一点。喝了咖啡，还干不干别的，还能养家糊口、供儿子上学吗？我的收入，在正常收入的工薪阶层中，在我所在的地区，应该属中上水平，因为以封建社会的标准，我比七品芝麻官还略大一点。级别低一些的公务人员、工人农民，他们中的文学爱好者、业余作家，是不可能以咖啡馆作为创作或深入生活的基地的。

我还想，易卜生可能也不是个大富大贵之人。如果有很高贵的血统、崇高的地位，有厚实的家底，他就可以坐在自家豪华的客厅里享用咖啡。如果嫌一个人寂寞，他可以隔三岔五邀请各界朋友到家里去办Party，或邀三五朋友闲聊。他大概只能算个中产阶级，或稍有一些财产，离无产阶级距离不是太远。

我又想，易卜生很自信，没有自卑到像我进了公共场所就想找个犄角旮旯儿去坐。他的体魄应该是强健的，不怕来回开门关门被挪威奇冷的冷空气侵袭。他大概没有仇家，不怕遭到来自门外或门里的暗算。

易卜生也很会选位置。在人生中，他选择了适合自己的作家职业；在生活中，他选择了到咖啡馆去观察生活，孕育作品；在咖啡馆，他又选择了最佳的观察生活、寻找社会问题的位置。《玩偶之家》等许多不朽的作品，大概就是他在挪威极度漫长的冬夜里，在咖啡馆门边的座椅上构思出来的。

那个普通的咖啡馆，那张普通的椅子！

那个美丽的国家，那个伟大的人物！

2003．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