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我的亲人（组诗）

那些年，我的亲人（组诗）

祖母的红薯糖

夜色在灶膛里燃烧
扒开泥土　祖母的手像龟裂的大地
把一根根红薯洗净
扔进铁锅

没有人能有我们困窘　我想
没有人　比我更渴望生活
如红薯糖甜蜜
在铁锅中慢慢煎熬

那些日子　窗外漆黑如墨
我守住炉膛的火焰　守住
从补丁衣服透进
睡意的温暖

加一把柴火　祖母守着膝下的童年
守住铁锅里甜丝丝的蒸汽
在微弱的油灯下
缝补一家人的幸福

穿过夜色　黎明的曙光依稀
被困倦的嗓音唤醒
惺忪的眼皮　粗粝的手指
伸进我嘴角的甜蜜

那些日子　生命徘徊在饥饿和死亡之间
只要燃烧的炉火不灭
祖母的红薯糖
就一直甜了我整个童年

给祖母上坟

祖母的白发　在坟头上疯长
如果您还活着　已经有一百岁了
一百岁的年纪　满头白发是长寿的象征
仙风道骨
我们应当庆幸　我们当是给你祝寿来了

点燃一炷香　青烟袅袅　飘散到您的世界　你泉下有知
再烧一把纸钱　几沓冥币全是大额的
那边物价低　这些足可以使您变成富翁了
烛焰飘摇　您流下高兴的泪水

如果您还活着　看到膝下儿孙成群　齐刷刷的跪在您的面前
您慈祥的笑容会乐弯您的眼角
您说，谁去摘您坟边的梨子　您会挠他痒痒
清明花开　我折几枝梨花插您头上　让您显得年轻

你的长发该理一理了
找一把柴刀　修一修居所边的常青树　让我的老祖母看起来更精神
借一把锄头　铲一铲您坟前的路，到我梦里串门的时候
您的小脚走得更平稳

祖母，该做的我们都做了　能做的我们一定会做
当清明的薄雾散去　我们擦去眼角的露水
再放上一挂鞭炮
震醒您的慈爱
也震醒我的灵魂

母亲的老棉鞋

母亲说：“拿去穿吧。”
粗粝的手递过一双老棉鞋

粗硬的旧布料　如母亲的脾气
生气时敲在我头上鼓起的包
生活的艰辛　早就把母亲磨砺成
一只刺猬
争秧水　抢大红薯　在屋檐边偷种南瓜
经常扎得村民见母亲就跑

母亲总有使不完的劲
鸡鸣头遍　母亲煮好早饭出门做活
更深人静　母亲才披一身疲惫回家
母亲的日程排得很满
洗衣　喂猪　做农活　肩上挑着八口人的生活

母亲是没有时间爱我们的
母亲是没有功夫做棉鞋的

母亲黑着脸叫我捡笋壳
母亲红着眼叫姐姐剪旧衣服
母亲流着汗挑一担椿芽去赶集
母亲喘着气买回二两棉

母亲被昏暗的油灯熏红了双眼
母亲被晨光染白了青丝
母亲的手被棉线犁出了血槽
母亲的手被针尖扎成了蜂窝

笋壳做成母亲坚强的内心
粗粝的鞋帮是母亲暴躁的性格

母亲用长长的棉线缝补我们的生活
母亲用崭新的棉花垫成柔软的母爱

母亲轻轻地问：“合脚吗？”
语调柔得像老棉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