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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居易《忆江南》二首串讲

时间:2023-01-15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白居易所忆之“江南”,则指苏杭一带。因此黄裳先生说,江南的可爱,有白居易以次历代词人写的若干阕《望江南》词为证。白居易早已自视为江南人,愿把一生中最美丽的记忆留在江南。白居易用了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你一定会忆江南的。白居易咏杭州之诗颇多。张宗祥先生仿白居易《忆江南》,作有《西湖四时曲》,其三云:清代戏曲家李渔说:“白香山一言,破尽千古词人魔障。”

白居易《忆江南》二首串讲

忆江南二首

[唐]白居易

其 一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其 二

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

夏承焘先生说:“第一位使西湖在文学上得盛名的作家是白居易。”“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江南”,本意指长江以南。自秦汉至隋的典籍里皆有江南的提法,较为明确的江南概念应是从唐代开始的。白居易所忆之“江南”,则指苏杭一带。到江南去,江南梦,江南客,江南业已成为古今文人对美好生活的无限向往与满心希望的代名词。“江南好”,以一个既浅切又圆活的口语句子,摄尽江南春色的种种佳处,我们虽也深深地爱着,但说到了解到底还是很不够。“谙”,熟悉,点出了诗人曾与江南有过很密切的关系,甚至可谓深谙。因此黄裳先生说,江南的可爱,有白居易以次历代词人写的若干阕《望江南》词为证。

“日出江花红胜火”。“日出”,王力先生在《词律》中特别在字下用小圆点标出,作入声,用方言来读很是好听。“江花”,即实际生长的春花。“红胜火”,表现花之怒放状,意在强调一种渐进或者突然发生的状态。徐育民、赵慧文在《历代名家词赏析》中对该句的解释是:“江边带着晨露的红花是那样鲜艳,这时,朝阳把光辉涂在江花上,那花真是‘红胜火’了。”也好,也不好,毋如某年,我在西湖所见一棵横卧于水面而开的桃树,不禁使我想起王维的诗“水上桃花红欲燃”。红,在世人看来是俗色或极香艳的颜色,但在白居易的笔下,却成了江南的绚丽之色、耀眼之色、丰富之色。于是,又想起残唐僧人怀浚的诗“而今再到花红处,花在旧时红处红”了。

“春来江水绿如蓝”。请注意,“来”是一个仄声字,读赖,衬字无义,但“春来”连一起就是一个很强烈的信息了。诗人余光中在浙江大学的讲演中提到,法国有一个作家叫作Chazal,他说:“艺术就是使造化加速,让神灵放慢。”按造化的速度,春,只有每年三四月份才来,而诗人要做的是,当我们读这个句子,春已使整条江绿了,可见水蓝的过程却是有真义的。“绿”,要读入声,也不说是怎样一种绿,只说现在是一种绿得像蓝靛的水色,极言江水的深和清澈。而“绿如蓝”,又与“红胜火”互义。近代的评论者说,世上的景物,你看到了,欣赏了,也就拥有了。我原不明白白居易何以要用“如蓝”写江水的深和清澈,后来我在杭州的一条小巷子里见到那成匹挂起的蓝印花布,由此想起唐宋时期的江南士族穿的就是这种衣料,乃知蓝作为一种意象,在江南人的心目里有着怎样独特的生命含义。

用几个字概括江南春景已属不易,而用一种语气来概括对江南的感情尤难,白居易却都做到了。白居易早已自视为江南人,愿把一生中最美丽的记忆留在江南。他没有从描写江南惯用的鸟鸣、花香着手,而是别出心裁地从江花、江水中获得色彩,通过异色烘染、映衬,进而形成我们想象中的美丽图景。从一朵花的未红到红,从一江水的绿到更绿,令人想起太多关于江南的故事和记忆。这里有最美的时刻、最美的景色、最美的气氛,这里的人一出门便是江南,或者不出门也是江南。无怪乎西方的评家说,谈论中国诗时,仿佛在赏中国画。而我们自己呢,《忆江南》中的一切传递给我们的是promising(光明)、vitality(生机)和energy(活力)。

“能不忆江南?”这是我最爱的一句,也是全词最有韵味的一句。“能”,字典里的常用义是“能够”,但在本词中,几乎所有的注本都没有注释。能此处应作“岂”“难道”讲,表示反问:(你)难道不会忆江南吗?白居易用了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你一定会忆江南的。一首词,在我们看来就是词,然而在唐宋人的理解和领悟里,则是词作者的灵气和心性。有时仅看一句,就足以见出作者的文化面目和特征。

白居易咏杭州之诗颇多。清康熙间古吴墨浪子所作短篇小说《西湖佳话》中有《白堤政迹》一篇,即连缀白居易若干有关杭州诗作,敷衍而成。寻桂与看潮是杭州的两件美事,以秋高气爽时最佳。

桂花是杭州的千年风物,杭人爱称桂花为“桂子”,而赏桂的风俗自古风行,尤其满觉陇的桂树,每到秋天,有“满陇桂雨”之誉。据钱易《南部新书》载:“杭州灵隐寺多桂。寺僧曰:‘此月中种也。’至今中秋望夜,往往子堕,寺僧亦尝拾得。”早白居易十年任杭州刺史的卢元辅曾有“远客偏求月桂子”之句。白居易在杭州六百日,曾十二次到天竺、灵隐,他的《留题天竺、灵隐两寺》诗就有“宿因月桂落”句,自注“天竺尝有月中桂子落”。“山寺月中寻桂子”,在用语上,真是再好没有。中国古代神话,月亮里有桂花树。钟毓龙的《说杭州》引《临安志》云:“唐天宝时,月中桂子尝坠此山,生成大树,其色白,其实丹。宋天圣中,天降灵实如雨,其大若豆,其圆如珠,其色有黄、有黑、有白,带壳而味辛。取而播种林下,浃旬而甲坼,弥月盈寸,绿叶可玩。识者曰此月中桂子也。”可是用脑筋想想,月亮里会掉下桂子来吗?然而,诗人就像一个神魂颠倒的大巫,他说是什么,便是什么,能同他较真吗?事实上,不管是从月宫里来的,还是人间的桂树上来的,西湖的桂子已经分不出天上人间了。

“郡亭枕上看潮头”,以静观动,写出了白居易当年躺在郡衙里的亭子上看见那“素练横江,潮高数丈,卷云拥雪,声如雷鼓”的壮丽景色。“郡亭”,是凤凰山东麓刺史衙的一个亭子,亭已废,亭名失考。《西湖诗词》(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注:“郡亭,指杭州府属所建的江亭,一说是杭州刺史衙门里的虚白亭。隋唐两代,杭州曾称余杭郡,故虚白亭即郡亭。”但该书的注解中也只是说这仅为一种说法而已。今有学者考郡亭,疑为杭州城东楼,有待进一步论证。

唐代钱塘江的海潮和江流从龛山和赭山之间进出,涌潮自海门直冲杭州,因此杭州市郊及沿江凤凰诸山皆是观潮胜地。看潮人一般都是站立的,看得惊心动魄;而白居易却不是这样,他选择在案牍之暇屈肱侧卧,心境平和地看潮。谁会?谁能?这是身体的休息,更是心理的放松。其实这算不上写景,实际是写人,是写白居易自己。

“何日更重游?”以反诘句表现出对杭州的眷顾之情。晚年的白居易真想再去一趟杭州啊,哪怕是路过,可惜他没有再到。在他诗中和他眼中的杭州,成了他生命中最富诗意的一段经历。据乾道《临安志》记载,杭人感白公之德,昔在湖上建白公祠非一处。张宗祥先生仿白居易《忆江南》,作有《西湖四时曲》,其三云:

西湖好,最好是清秋。桂子天香云外落,月华明影水中流。相约夜登舟。

(《西湖四时曲》)

清代戏曲家李渔说:“白香山一言,破尽千古词人魔障。”好词就是如此,若非千载之下不见古人,我们从何而感,又何以动情?空灵的赞美是无力的,抵不过落实在文字里的真实感受。每每想起白居易,心中不禁释然,他做到了。他作诗力求通俗易懂,使老妪能解;他作词也是一样,不带给人阅读的障碍。以我所知,白居易曾三度来过杭州,这里有他的怀念和他的佳期。十四五岁时他就旅行杭州,中进士前后途经杭州,五十岁以后,他第三次至杭,想不到一番心愿真的变成了现实,朝廷诏他守杭——从此,杭州的风雅永远与白居易有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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