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老塘栖

怀念老塘栖

那一年，我才11岁，因天灾人祸同时降临，便早早地有了一次与塘栖老镇近距离接触的机会。

这话怎讲？天灾就是指1954年初夏的那场特大洪水，早稻颗粒无收，地方父母官为了解决吃饭问题，下令杭县境内禁种荸荠，改种连作早稻（连作早稻也以颗粒无收而告终）。荸荠不准种，早在一个月前就育上的荸荠苗怎么办？爷爷不知从哪里得到了信息，杭县不准种荸荠，塘栖北面的德清、雷甸等地不属杭县管辖，是可以种荸荠的。于是，爷爷连夜把育在岸地上的荸荠苗全部取起，分别装在5双土箕里。第二天天还没亮，爷爷就把我叫醒，要我和他一起到塘栖镇上去卖荸荠苗。

荸荠苗是用一条小船运送的。爷爷坐在船艄上划小船，我坐在船头小舱里享受着习习凉风，闻着河道旁青草和泥土的气息，两眼不住捕捉着小河两岸美丽而充满生气的景色，还不住地听到爷爷似唱非唱的小调：北马桥过了——白河头到了——前面就是丁山河大漾了——再过一歇出了这条小港划进塘河就到塘栖长桥了。果真，没过多久，就看到了高高长长的长桥。我问爷爷：“这么高、这么长的桥，是谁造起来的？”爷爷告诉我，是仙人造的，我信了。这样长的桥，凡人怎么造得起来呢！再一看，塘河里的船只，多得比我们家乡小河的鸭子还要多，一只只或大或小或高或低的船只，只只首尾相连，或排或串地停在一起，或三五成行相交，又互不相扰地穿梭在塘河之中。我们的小船根本无法靠岸，就停在一条大船的“肚皮”旁边，在众船老大的相助下，才把荸荠苗从这条船上传递到那条船上，像接力棒那样传递到长桥边的河滩上。

羊肉当狗肉似的卖完荸荠苗后，爷爷就将小船从塘河里划到两岸都是店面的一条小河里。当我们的小船在一处河埠边缓缓停下来的时候，径对河埠的店家就跌煞板到（急急忙忙）地从柜台里面跑到了河埠头，软绵绵的一句“好伯您来啦”，便十分麻利地一手抓住我们小船上的船缆绳，并飞快地把它系到了河埠石头上的一个洞眼里，一手把我从小船舱里拉到了河埠石上。紧接着，他又接过我爷爷手中的划楫与饭篮，笑容满面地把我们引到了河埠个头既可遮雨也可遮阳的走廊里，安顿在长长的美人靠上。这位胖乎乎，唤我爷爷为“好伯”的店家，开始我还以为是我家的一个什么远房亲戚，问过爷爷，才知道，不是什么亲戚，塘栖街上的店家都这样热情好客。

店家帮我们收拾好饭篮划楫等物后，爷爷在美人靠上美美地吸了一筒老烟，就告别店家带我去逛街了。

我们逛的是塘河边的那条大街。大街一面是塘河，一面是店家。虽是骄阳似火的7月，但有廊檐遮阳，一点太阳都晒不着。我一会儿瞧瞧塘河里长长短短、高高低低的船只，一会儿看看店里可吃可穿可用可玩的商品。看着看着，忽然发觉身边没了爷爷，就急忙一个转身去找爷爷。谁知，这一“转身”，就转出了祸水儿，把一位塘栖好伯拿在手里的一碗豆浆，碰出大半碗，有的泼在地上，有的泼在我身上。这时，我急得差点没哭出声来，心想一顿臭骂是免不了了。殊不料，塘栖好伯露出了比我更急的脸色，他连忙把碗儿篮儿放到地上，边急出火拉地脱我已溅到豆浆的上衣，边不停地问我：“烫着了没有？烫着了没有？”我说：“没有没有”。他说：“没有烫着就好，没有烫着就好。”正说着，爷爷就出现在我们面前。爷爷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后，要赔塘栖好伯的豆浆钱。可塘栖好伯死活不肯要，他不知说了多少遍“不烫着就好，不烫着就好”，才点着头离开了我们。

大概是爷爷怕我再在人头攒动的塘栖街上闯祸水儿，说一声“我们回去吧”，就拉着我回到了停船放划楫的那家店。爷爷在店里买了1块毛巾、2包老烟、3把蒲扇以及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后，我们就划楫拿拿、饭篮拎拎要准备登船了。店老板见状，一声“细鬼头”，忙塞给我一个小小的三角包，然后再次跌煞板到（急急忙忙）地跑到河埠头帮我们解缆绳。当爷爷的划楫一着水，店老板又笑容可掬地送上一句“好伯您下次再来”，就轻轻地把船头推到了河中央……

如今，我的孙儿已过了我初次到塘栖的年龄。那位店老板给我的三角包，里面装的是蛋片还是蛋糕，我已记不清了。但店老板那张笑嘻嘻的脸，那位被我碰翻豆浆但比我更急的塘栖好伯，还有那长长的美人靠和既可挡雨又可遮阳的廊檐，以及塘河里比家乡小河里鸭子还要多的船只，时而在我眼前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