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晚宴

难忘的晚宴

前年秋天，我去厦门考察，登上鼓浪屿高台，海天秀色尽收眼底，特区经济市场繁荣，充满生机。最令我难忘的是，我有幸在鲁迅先生用过的餐桌上吃薄饼。

那天我到厦门大学中文系博士生导师黄典诚教授家里做客。黄老年近八旬，大病初愈，精神尚可。他指着客厅里的圆桌告诉我，当年鲁迅先生就在这桌上吃过饭。黄先生邀我们共进晚餐，这引起了我的极大兴趣。桌上虽有美酒佳肴，但我的兴奋点集中在这张桌子上。桌子好像是桃木做的，桌面呈古铜色，厚厚的、沉沉的，足有3寸多，可以围坐10人。稍用力在桌面上一按，桌子便会发出吱吱的声响，可见其年岁已久。

鲁迅先生1926年秋到1927年春在厦门大学教授文学史纲要、音韵文字训诂等课程。我很想知道这张桌子怎么会到黄老家的。黄先生十分自豪地说，这张桌子是他的导师周辨明先生30年前移居国外时留给他的。周先生已在6年前谢世，终年93岁。鲁迅当年在此工作时，周先生担任厦大总务长，周先生和鲁迅都姓周，彼此感情不错，鲁迅决意离开厦门去广州，周先生便招待鲁迅吃薄饼为其饯行。

根据厦门的风俗，薄饼由主妇来包，要包得大而不破，可以用几张薄饼皮拼起来包，包得越大本领也越大，以此来试主妇的手艺。据当时和鲁迅一起吃饭的川岛先生回忆：宾主六七人，鲁迅用两只手捧着吃，分左、右、中三次咬，才吃下一截去，吃完了第一个薄饼已经很饱了。一个刚吃完，第二个又从殷勤的周夫人手上递来，比第一个还大，几乎像婴儿用的小枕头。鲁迅还是左咬一口、右咬一口、中间再咬一口地勉强把它吃下去。到第三个“小枕头”送上来时，鲁迅已无能为力，只好道谢。这样厚意而亲切的招待，给鲁迅印象很深，一直过了很多年以后，鲁迅还记得自己用两手捧着一个“小枕头”咬的场面。

我查阅了鲁迅1926年12月31日的日记。鲁迅清楚地记载了在周辨明家里吃薄饼的事情。尽管当时鲁迅心情十分激愤，但“吃薄饼”给他带来了快乐。黄典诚先生的儿子平钊兄告诉我，厦门大学鲁迅纪念馆曾来征集这一珍贵历史文物，说鲁迅在厦门工作只有五个月，遗物不多，家父考虑到这是恩师留下的遗物，暂时不忍捐出。

我们在鲁迅用过的餐桌上津津有味地吃着薄饼，回忆着鲁迅当年在短短的几个月里将“死海”一般的厦大变得充满生气和活力的往事，这次晚餐成为我一生中最难忘的晚宴。

1991年10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