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太北写给亲爱的爸爸妈妈《左权将军家书》(节选)
我的父亲的生活除了血与火的战斗之外,也是绚丽多彩的。这一点还鲜为人知。他表面上给人的印象是沉默刚毅,实际上他的内心世界有着十分丰富的感情。他在战火纷飞的21个月中,给我妈妈写的11封信,就是最好的见证。
——左太北
六十年来第一次给爸爸写信,桌前灯下,追思往事,心潮起伏,百感交集,满肚子的话不知从何说起。
爸爸,1940年8月,您为我们娘俩赴延安送行,特抱着我与妈妈合影留念。那张照片一直珍藏着。看,在爸爸怀里的我笑得有多开心、多快活。出生不满一百天的小孩,哪里知道这竟是和您的生离死别呢!
1942年5月25日,十字岭上日军一发罪恶的炮弹,夺走了您的生命。您的壮烈牺牲,震动了整个华北大地。太行山为您低头致哀,漳水河为您呜咽哭泣。而对我们娘俩来说,失去您,则是无法弥补的最大不幸。妈妈在其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陷入了深深的悲哀之中。当时我这个年幼无知的小丫头,又怎能体会这种折柱塌天般的痛心呢!后来我长大成人,才渐渐懂得,这是给我一生留下的巨大空白和缺憾。养儿方知父母恩。我结婚成家并生儿育女后,才更加深刻地体会到,当初在战火纷飞的年代里,您和妈妈为我所付出的心血和艰辛!伴随着我终身的,是对您和妈妈永远的怀念。
爸爸,您走了以后,党组织和妈妈对我非常关心。我在延安保育院长大。新中国成立后被送进北京八一小学、北京师大女附中读书,1960年被保送入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学习。1952年6月1日,我曾和八一小学的同学代表少先队员到中南海向毛主席敬献鲜花,并和毛主席一起照了相。周恩来伯伯在北京初次见我时勉励说:“你是左权将军的女儿北北吗?长得挺像你爸爸,一定要向你爸爸学习!”一段时间,我住在彭德怀伯伯家里,他和浦安修阿姨待我可好呢!政府发给每月二十元抚养费,他们都替我存着,直到1962年才亲手交给了我。有一次,彭伯伯回忆起您,深情地对我说:“你爸爸一定知道,那次敌人打的第一颗炮弹是试探性的,第二颗炮弹准会跟着来,躲避一下还是来得及的。可你爸爸为什么没有躲避呢?要知道,当时的十字岭上正集合着无数的同志和马匹,你爸爸不可能丢下部下,自己先冲出去。他是死于自己的职守,死于自己的岗位,死于对革命队伍的无限忠诚啊!”这些年来,每当在生活、学习和工作中遇到困难的时候,只要一想起在那频繁战斗的环境里,您仍然刻苦顽强地学习、不知疲倦地工作和英勇沉着地指挥作战的情形,我就有了克服困难的信心与力量。
1982年5月,妈妈把三份历史珍宝慎重地传交给了我,其中有您写给妈妈的十一封信。在这之前,我不知道有这些信。多少次我泪流满面地看着这些信,多少回我睡梦中高兴地见到了您。听妈妈讲,我于1940年5月出生于八路军总部医院,您骑马把妈妈和我接回八路军总部驻地——山西武乡砖壁村。三个月后百团大战拉开了序幕,您送妈妈和我回延安。在这分别后的二十一个月里,您给妈妈写了十二封信(可惜还有一封信遗失了)。
从中我真切地体味到您对我们娘俩的挚爱,真是催人泪下!每一封信里都问到北北的情况:夏天,您给小太北带来热天穿的小衣服;冬天,您记挂着小家伙很怕冷,是否冻坏了手脚;儿童节快到了,您想着我“忙碌地准备”、“可能出席比赛”、“还可能获得锦标”;北北病了,您焦急地反复说“急性痢疾是极危险的”,“有病了必须找医生”,急切地询问病后恢复情形如何?您盼着孩儿快快长大、懂事,知道她的爸爸在遥远的华北与敌战斗着……您在敌后十分艰苦的战争环境下,最大努力地尽到了做父亲的责任。您对妈妈的关心体贴,是那样地至深至微:“自北北在你的肚子里慢慢长大,出世,直到现在,我深感做妈妈的艰难,过去没有经验,看得太简单,现在懂了,母亲为自己的爱子爱女实在牺牲得太多了。”您在牺牲前三天的最后一封信中,放心不下的还是我们娘俩,“我担心着你及北北,你入学后望能好好地恢复身体,有暇时多去看看太北,小孩子极需人照顾的。”真是河深海深,比不过父母亲的恩情深!
您家书中所写,“我牺牲了我的一切幸福为我的事业来奋斗,请你相信这一道路是光明的,伟大的”;“在我俩分别的过程中,我并非不感寂寞、孤单,有时更极想有人安慰,但我决不以满足我之私欲来处理你的问题,我想这是夫妻间应有的态度”;“远隔千里,身处敌后确是‘爱莫能助’,你当能谅我。恳切地希望你为我及北北珍重自己的身体及自己的一切”……您对理想如此坚定,对家庭这样负责,又常以不能更多地帮助妈妈而难过不安。您的革命精神和道德情操,足以为后人之楷模。……
爸爸,您的这十一封信,是我今生今世最珍贵的宝物。您的这些信穿过历史的风雨烟云,字里行间充满了对日本侵略罪行的揭露和控诉。爸爸,您一定记得您写的这些话:“敌人的政策是企图变我根据地为一片焦土,见人便杀,见屋便烧,见粮食便毁,见牲畜便打,虽僻野山沟都遭受了损失,整个太北除冀西一角较好外,统均烧毁,其状极惨。”……一封封信,一桩桩事,都是日本侵华战争给中国人民造成空前浩劫的铁证。
您对理想如此坚定,对家庭这样负责,又常以不能更多地帮助妈妈而难过不安。您的革命精神和道德情操,足以为后人之楷模。
爸爸,您为之奋斗并献身的事业,已经取得了根本性的胜利。二十一世纪之初的中国,正迈步在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大道上。您的家书,对于弘扬民族精神和革命精神,形成良好的社会道德风尚,促进祖国的现代化建设,无疑是很有意义的。
愿以此寄托我对你们深深的无限思念。
女儿 太北
左权夫人刘志兰给女儿左太北的信
太北:
……
你爸爸给我的十一封信(另外还有一封在半路上遗失了)充满了和我们分别21个月里的想念之情,特别想念你,和担心你的身体和情绪。饱含着深厚的爱,和将来团聚的渴望。信更主要的是讲了他的战斗生活。在当时我也是很珍视的,以至保存了几十年,现在看来则更是十分珍贵的历史文献了。……
1939年2月我参加中央巡视团到晋东南巡视工作,4月16日和你爸爸结婚是完全没有精神准备的。经朱老总亲自很诚恳的介绍(这以前我在晋冀鲁豫党的会上听到一次你爸爸做的军事报告,只知人们都很钦敬,谈不上什么印象),而且老总说不快解决就要并已经有点影响工作了。我把老总视为长者,由于是老总亲自说,我不好拒绝,而且很快结婚,是没有什么感情基础的。我那时的小资产阶级的情调是很浓厚的,我自视很高,虽然22岁了,接触人很多,但没有和任何一个人恋爱过(也没有对什么人有过好感)。所以结婚后要有一段了解和进一步发展感情的过程。现在回想我们的生活是幸福的,也是有感情的。但是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就是在你父亲信中说的他1940年初去太南二纵队时我当面交给他一封信(生你后他又退我了,这我就记不清了),主要是顾虑他的安全,当时已怀你四五个月,心中害怕,伤感的情绪较浓,到他四月底安全回来后才释然了。这封信给他印象较深,在他的第三封信中提到了。生了你以后,我们一家在一起生活仅仅三个月就分别了。那三个月中我的情绪也是不好的,自己带孩子落后了,总是觉得见不起人似的。那时的女同志不以带孩子为荣,不那么理直气壮。回延安后我一个人带着你,困难是可想而知了。在情绪最不好时我写了一封信给你的父亲说,早知如此我一切都不算了。这并不是什么变了心,而是气话。这就是他在第三封信中提到的那一封。那时我很年轻,对生活理解的太少,又处在双方远离,一时感情冲动,而错写了那么一封信,现在看了遗书后深感遗憾,悔恨莫及。他在政治上遭诬陷,创伤很深,也是这样解决家庭生活的原因,让我们回延安,我的信又刺伤了他,实在不该。但自1939年我们结婚,到1942年牺牲,他对我们短暂的家庭生活是满意的,信中几个地方都提到我们的感情是很深的,分别后互相是很想念的,他总是尽力完成他做爸爸的责任的。如果不是1942年5月麻田之恨,日寇投降后我们一家团聚,以后的生活是会很美满的。他对我们两人的照顾都是会很好的,绝不会像他抛开我们以后的那种情景。
我总觉得可惜的是我们相处的时间太短了,互相了解得太少了,也没有完全习惯下来,就匆匆分别而且成为永别。这短暂的婚姻家庭生活,本来已使我感到自己的一生已经定型,走上了轨道,而且准备就这样走下去了。谁知你父亲牺牲使我突然感到走到了路的尽头,无路可走了,又不得不挣扎着往前走。有噩耗的一年多的时间,我陷在深深的悲哀绝望之中。记得我得到传说以后,去朱总处看到你父失踪的电报,我又去问林彪时,他不肯定,但我已感到噩耗已成事实,回到党校三部,一个人黑夜在山坡下痛哭失声,很多同志在山上听着,叶群他们把我劝回去,许多同志见我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1939年至1942年的一段生活影响了我的一生,成为苦难的历程。当然不是你父之过,但他如不牺牲,一切当会好一些。更重要的你父亲这样一位好同志的殉国,既是他本人的,也是我们家庭的巨大损失和悲剧,对党和对国家的损失更是无法计算的。但他对我们说来是十分十分宝贵的。
……
妈妈
一九八二年五月三十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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