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声小品·卖榄人
林蔚春
夜间走在马路上,这是街灯很幽暗的马路,便会有一种有着忧郁性的深长调子给我们听到。这是卖橄榄小贩底叫声,是南方特有的一种叫卖声。他用一只木制的方形木盆,将它区为数隔,放着各种糖渍过的橄榄,新从树上采摘下来的青色生榄也有。还有一个四脚架,是可以摺拢的,张开时,架底脚交叉着,很像算术上的乘号。他将木盆置在架上,用手在架底左右两边捧着走。他一边走着,一边叫起深长的调子来。
但也有的不用嘴呼叫,却备有一管青铜制的小喇叭。他捧着盛橄榄的木盆,走了一段路,便停了下来,然后将小喇叭含在口里,“帝大帝大”地吹着,吹得很响亮。有的还很有节奏地,吹出悦耳的曲子,他们这些用小喇叭的卖榄人,最是喜欢将卖榄的架在巷口摆着,而吹起喇叭来。小巷为黑暗笼罩住了,行人很少,显得很寂静。这时喇叭吹起来,往往使蜷伏在墙角的狗,兀地跳起身来,对着他狺狺地吠着。而在住宅中谈着话,或是跌入沉思中的人,也每每给这猛然的声响惊醒过来,以为是娶新嫁娘的花轿经过,赶忙走出露台去,倚着栏杆向巷口窥望。待到知道了是卖榄的,心里便感着一种说不出的不愉快,蹒跚地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房里去。
不过最能增加人们底忧郁的,还是用口唱着深长的调子的,而不是吹着喇叭的卖榄人。他底木盆中还置有一盏油灯。他用一张白纸卷成一管尺来长的纸筒,筒口一端是阔的,恰可套住玻璃灯罩,另一端却很小,小到一个苍蝇也不能飞进去。他将纸筒套住玻璃灯罩的顶端,他捧着木盆时,纸筒口很小的那一端,便高出于他的头。这样,恶臭的煤油烟,便可以沿着纸筒,从很小的筒口出去,而不至于被吸入肺中。他托着橄榄架,走的很慢,慢得简直是踱方步。
如果我们陪着这位卖榄人走一段路,我们会发现这位卖榄人底脸上,没有一点紧张的神色,褐黑的皮层眼睛是冷漠的。也真奇怪,他的贸易额是很渺小的,只是一个铜板一个铜板的买卖。你拿一个铜板给他,他便用箝夹一只橄榄给你,就算向他买榄的人很多,很热闹地交易着,而一日的收入终是很少的。而且事实上,向他买榄的,不过因一时乏味,才向他买一二只铜板的橄榄吃吃。更加奇怪的是,这种卖榄人要走很远的路,才能碰着一两个喜欢吃榄的,向他叫买。然而他们却很闲散地,没有一点关心地,老是缓缓地走着他的路,很有节奏地叫着悠扬的调子。
也如有规则似的,霓虹灯辉映着的马路,汽车交驰着的马路,卖榄人很少到,他们只是检择灯光黯淡而冷静的马路上走着。他们是喜欢这四围幽寂的地方,以为能显出他们底叫声格外响亮,然后能引起木炭画似的人们来光顾吗?但是也许我们将会看见橄榄渐渐都是一包一包地摆在大公司中,当为送礼的物品,而如木炭画一般的喜欢一两个铜板地买橄榄的人们是没有了,那时卖榄人也许要绝迹了吧。
载《文饭小品》第6期(1935年7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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