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两代人》序言
在桑梓平阳县昆阳镇的乡亲父老中,我认识一家四代人的,共有三户。一为原住西门荫泽巷的马允元兄,另为其祖辈在南门开设老字号“李春和”雨伞店的李敬三,还有一位就是孔庆杭。
1893年,我父亲谢侠逊六岁时,祖父携挈家室,从腾蛟凤巢硐桥头移居平阳南门,并经营一爿小小的旱烟店。我父亲长大成人之后,也许是毗邻居住及情意相投的缘故,和庆杭的祖父孔昭清先生往来频繁,成为莫逆挚友。1916年,我父亲进上海《时事新报》社工作后,昭清先生高瞻远瞩,欣然同意在其住宅代理发行《时事新报》,以后还挂出了(孔大盛派报处)的招牌,经销沪、杭、瓯等地二十余种报刊。开平阳发行报刊之先河,给乡亲们启迪文明,增长见识,丰富文化生活,为家乡的精神文明建设,作出了历史性的重大贡献。
七十多年前我童年时,就认识庆杭的祖父。1932年“一·二八”事变后,我举家南归平阳,我进坡南县小读书,来回都经过“孔大盛派报处”,经常看到昭清先生站在门口,须髯飘拂,神采奕奕。我喊“孔老伯”,他含颐微笑,有时还慈祥可亲地抚摸我的头额。
我也认识庆杭的父亲藜青兄,平时碰到都喊“宪燧哥”。1946年夏,我从浙江大学回家过暑假,有一天在北门乐群小学伍云初先生处和他邂逅相遇,他详细询问了我在浙大的学习情况,殷殷关切,慰勉有加。我们坦怀倾谈,极一时言笑之欢,他永远铭记在我的脑海里。藜青兄给我留下的印象是清润融和,庄重温厚,气宇轩昂,谈吐儒雅。孰谓天不假年,仁者不寿,这一次分手,竟成永诀。藜青兄未及不惑之年,就英年早逝,使人不胜痛惜。
我较早认识庆杭,但少有交往。解放后,我在杭州工作,他南我北,天各一方。前30年,只回乡一次,来去匆匆,未寻访故旧。直到上个世纪80年代,由于我长期兼任温州师院教席,就多次回平阳和庆杭会面。由于世交关系,感到格外亲热。
我也认识庆杭的子女,他长女光辉,笃学不倦,富有进取心。曾是杭州前浙医大的研究生,我们经常晤面;他次女长虹赴美深造前夕,我为她写了入学推荐信。
从上可见,我和庆杭的友谊,是源远流长,遗泽绵绵。这种几代人共同铸造的隆情高谊,使我别无选择,只能接受庆杭的嘱托,不揣驽钝,勉为其难,为他的《命运两代人》一书撰写序言。
接到书稿后,我循读再三,潜心体察,不禁思绪萦回,遐想联翩,为庆杭父子两代人的命运而感慨万千,黯然神失,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庆杭的父亲藜青兄,禀赋聪颖,勤勉好学,锐意进取,自强不息,国学基础扎实,谙悉文史,精通翰墨。他才思隽永,善于因物兴感,借事抒情。生平笔耕甚力,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曾在《东南日报》、《浙瓯日报》、《平阳日报》的“笔垒”、“红尘”、“展望”和“文笔峰”等副刊上,发表过不少小说、杂文、新诗和评论文章,清思悠远,风宇条畅,不乏针砭之言,颇具高见卓识。惜岁月沧桑,迭经变迁,大多已经散佚。现在列作本书第一篇的,已寥寥无几,但沧海遗珠,弥足珍贵,窥一斑可知全豹。字里行间,充分显示出一个爱国知识分子在祖国危急存亡之际,对黑暗旧社会的不满,对日本侵略者的仇恨,和追求进步,向往革命,把自己奉献给抗日救亡,振兴中华的赤子之忱。藜青兄的胸中瑾瑜,跃然纸上,拳拳丹心,日月同昭,促人奋进,感人至深。
藜青兄性行高洁,豁达淡泊,是有崇高的信念,远大的理想。早在上个世纪20年代,就投笔从戎,参加国民革命军并随军进驻杭州。30年代,在叶廷鹏、吴毓,陈阜等同志的领导下参加革命活动,给党做了一些有益的工作:如将“孔大盛派报处”作为党在平阳县城的联络点;营救叶廷鹏出狱;发现伪装进步的特务方敏等等。1947年,他在平阳县昆阳镇镇长任内,不计个人安危,挺身而出,为民请命,首先揭发平阳官绅勾结的“面粉案”,后来终受报复,惨遭杀害。他在就义前夕,曾引吭高歌,赋七律《绝笔》,韵律谨严,慷慨悲壮,洋溢着强烈的爱国情操,寓古言今,用以明志。烈士的音容虽邈,风范长存,他将永远受到人们的缅怀。
本书第二三篇,皆庆杭手笔。庆杭从小爱好文学,孜孜以求,以出身于知识分子家庭,有家学传承,所以酷肖其父,文才俊逸,能诗善文,精湛联对,都有较高的素养和造诣。
庆杭勤于写作,1946年,方平阳高中学生时代,就发表了自己的习作。半个世纪以来,笔耕不辍,先后在《阵中日报》、《地方新闻》、《中国时报》、《浙瓯日报》、《工商日报》、《南雁》、《财务和会计》、《园柳》、《平阳报》、《浙江民政》、《平阳文史》、《温州日报》、《温州侨乡报》、《华东税务》、《东瓯诗讯》等报刊上发表了许多诗、文和楹联,内容丰赡、笔触细腻,文从字顿,情理交融。他的作品不但给家乡留下一份有价值的信史,而且可资后人特别是故园的青少年一代学习、借鉴。
第三篇“命运两代人”实为庆杭及其父亲两人的生平传略,大处落墨,重点突出,叙事如实,真切感人。我是阅读了这一篇之后,才对庆杭的一生有了比较全面的了解。
庆杭家境清寒,1947年冬失怙之后,被迫辍学(时读平阳高二上),走向生活,谋生糊口,先后在天台、新昌、临海、海门等地辗转奔波。1949年3月投身革命。1949年5月解放平阳县城之后,曾任接管委员会行政组长,支前委员会委员兼民力股长,县税捐稽征所所长,县税务局监察股长等职。从思想、业务和文化水平来说,在老同志中算得上红专兼备,是平阳县税务部门不可多得的人才。他原可在自己的工作岗位,昂首阔步,开拓奋进,创造更多更好业绩,为新中国作出贡献。令人惋惜的是,事和愿违,他虽然专长税收业务,满怀报国豪情,但他的一生,却呈现出另一幅令人震惊的画面。
庆杭生不逢辰,时运不济,长期来,从革命的动力、工人阶级的先锋战士沦为受批挨整的老对象,在人生的旅途中,迭遭挫折,历尽坎坷。直到1978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拨乱反正、正本清源,才能得其所,尽其才,充分施展自己的聪明才智,被评为省、市先进。但黄金年华已经流逝,夕阳西沉,“廉颇老矣”。
无可讳言。在新中国诞生以后的前三十年,神州大地,类似庆杭的遭遇,既不是偶然现象,更不是绝无仅有。这从冤、假、错案的层出不穷,屡见不鲜,就是一个明显的例证。
众所周知,在我国新民主主义革命史上,有过三次“左倾”路线错误,特别是第三次,曾使我国革命遭受极大损失,导致红军主力退出中央苏区,红军从30万人减到3万人左右,共产党员从30万人减到4万人左右(见1945年党的六届七中全会《关于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但解放后,相当一段时期中,有人仍然认为“左”比右好,宁“左”勿右。特别是50年代后期,正如1981年党的十一届六中全会《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所说,“‘左倾’错误严重地泛滥开来”。“在对待知识分子问题、教育科学文化问题上发生了愈来愈严重的‘左’的偏差”。后来终于发展成为中华民族的大浩劫“文化大革命”。为此,如果我们将庆杭的遭遇,放在一定的社会历史背景下进行观察,那就见怪不怪,不足为奇了,它对蒙受委屈的个人来说,是个不幸的悲剧,但是,由于它具有特定社会历史条件的印记,所以似可视为也是时代的悲剧。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如果我们以史为镜,鉴古言今,用正常和正确的视角去看庆杭的一生,我想现在再也不大可能见仁见智,而会较快地达成共识。
(本文系2003年10月,给孔庆杭同志大作《命运两代人》撰写的一篇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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