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切缅怀邵浩然学长
我和邵浩然学长的最后一次话别,是在1949年5月杭州解放后,我进浙江干校学习的前夕。岁月悠悠,转眼56年了。
今年是浩然作古五十周年,为表缅悼和追思之情,浩然的家属和故交,决定出版一册《邵浩然纪念文集》。编委陈霖学兄、浩然的同窗挚友,一往情深,谆切恳至,既来电话,又赐华翰,多承殷殷雅托,敢不拜命,忆念畴昔,抚事兴感,不禁思绪萦回,遐想联翩,为之黯然神失,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我曾和浩然三度同学。1941年秋,我进永康新群高中,时浩然已在该校读二年级,我们开始认识,偶有接谈。邂逅时,他都笑容可掬,和我打招呼,给我的印象是热情融和,儒雅诚挚。
1942年春,日寇侵扰浙东,学校被迫解散,我们徒步跋涉,日夜兼程,南归东瓯故里,成为失学青年。半年之后,省教育厅在大山龙川(现属文成县)创办浙东第三临时中学,于是我们重又相聚。龙川是一个偏僻山乡,相当闭塞贫瘠,人烟稀少,生计维艰。在这里办“三临中”,原是权宜之计,应急措施而已。学校设备简陋,办学条件很差。不过,我们这些莘莘学子,虽然生活极端艰苦,但都非常珍惜这个难得的机会,随遇而安,勤奋学习,使这个穷乡僻壤,弦歌之声不绝,生机盎然。我们当时都租住民房,浩然和张长申等三人(还有一位我已不记其姓氏)住在一起,是我的邻居,朝夕相见。课余饭后,我们有时也凑在一起,海阔天空,扯谈一阵。浩然生活俭朴,写学不倦,我平时经过他的门口,经常看到他埋头案牍,孜孜以求。他早我一年,在1943年夏毕业。
浩然出身寒家,世以清白相承。他高中毕业后,迫于生计,并没有立即继续读大学,而是风尘浪迹,谋生糊口。先在平阳矿山工作,后在龙泉开小书店,历时三年,克勤克俭,为自己的升学深造准备条件。
1945年8月抗战胜利,我们异途同归,都考取了浙江大学外文系,成为同班同学。三年暌违,浙大同窗,快慰何可言喻。我们把臂话旧,畅䜣离衷,极一时言笑之欢。在浙大外文系,我只读了一年,因二年级开始,我转读法律系。不过,一年同班,三年同校,四年的同学生涯,使我对浩然有了进一步的了解。他的音容笑貌,举止风范,也深刻地铭留在我的记忆中,历历在目,恍若昨日。
在我的浙大同学中,浩然是受到人们普遍赞扬的佼佼者。他品学俱优,我对他的学习做事、待人接物、立身处世、道德风范,特别是义无反顾,忠贞不渝,无限热爱祖国的高风劲节,使我永远怀着崇高的敬意和深切的缅怀。
浩然禀赋聪颖,勤勉好学,多才多艺,能诗善文。我和他外文系同班时,他仅是一个一年级学生,但接触中,发现他不但英语的发音清纯动听,而且在口语和阅读方面,都已很不寻常,使我钦羡不已。他酷爱文艺,富有艺术才华,写作能力很强。当时的浙大外文系,有一个学生自愿组建的戏剧班,在校内称誉一时,引人瞩目,他担任主席,树功甚著。他对诗,特别是“朗诵诗”,情有独钟,也有一定的素养,是系里一位小有名气的诗人。他不但在《杭州学生》、《武汉时报》、《原野》等报刊上发表诗作,而且在《长绿文丛》上披载文章,详尽地阐述“朗诵诗”的产生、性质、特点、作用和写作等一系列问题。言简意赅,立论平允,不乏真知灼见。他的诗,清思悠远,风韵雅洁,立意气势,情意缠绵,和现实生活紧密结合,富有浓厚的时代气息和爱国激情。例如,1949年5月,他为杭州大中学生纪念五四、庆祝解放而写的一首诗《红旗飘进了杭州》,情词两茂,琅琅可口,洋溢着胜利的喜悦,爱我中华的赤子之情,跃然纸上。
浩然襟怀坦朗,志存高远,温润庄重,淡泊敦厚。他爱憎分明,疾恶如仇,原则性强。平时严于律己,掬诚待人,落落大度,和蔼可亲,善于团结群众,人际关系很好。和他有过交往的,莫不异口同声,赞许他的为人。
浩然的人格魅力,他最值得人们学习和颂扬的,是他的不计个人安危,披肝沥胆,和国家共呼吸同命运的崇高品德,和一往无前,身体力行,为革命事业竭诚报效的献身精神。他在浙大的四年,就是最好的例证。
抗战胜利后,由于国民党政府撕毁“双十协定”和政协决议,坚持发动内战和独裁统治的反动方针,使已遭受八年战争严重破坏的华夏神州,更是雪上加霜。物价飞涨,生产萎缩,失业剧增,广大人民啼饥号寒,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导致人民革命的第二条战线,即国统区的爱国民主运动,风起云涌,汹涌澎湃,像一股强大的洪流,冲击着蒋家王朝反动统治的基础,有力地配合了人民解放军的武装斗争。老浙大,1946年6月13日,举行了“反内战、要民主”的爱国大游行,以后,又掀起了三大学生运动:1946年底1947年初的“抗议美军暴行运动”;1947年5月的“反饥饿、反内战、反迫害”,抗议国民党政府在南京血腥镇压请愿学生的“五·二○”运动;1947年10月的“于子三运动”。在所有以上的学生爱国运动中,浩然立场坚定,旗帜鲜明,奔走呼号,奋不顾身,始终站在斗争的前列,受到了广大同学的爱戴,也受到浙大地下党组织的高度赞赏。1949年2月,他光荣地参加了中国共产党。
有两件事,我认为浩然是非常难能可贵的:
一、在“反饥饿,反内战、反迫害”运动中,他被选为浙大请愿代表之一,到南京去和全国各地代表共同参加“五·二○”大游行,遭反动派残酷镇压,受到特务注意后,浙大地下党曾建议他暂时隐蔽,但他铁骨铮铮,无所畏惧,依然忘我工作,坚守岗位,殚精竭虑为筹组全国学联而穿引奔波。
二、当时的浙大,是浙江爱国民主运动的堡垒,国民党政府对浙江学生运动的领袖,浙大学生自治会主席于子三视若眼中钉,肉中刺,恨之入骨,蓄谋诛除。于子三被特务秘密逮捕杀害后,浩然被推为浙大学生自治会主席。时下杭城腥风血雨,一片白色恐怖。但浩然临危受命,当仁不让,置个人死生于度外,踏着前任主席的血迹,英勇奋进,坚忍不拔。
杭州解放后,浙江大学,浙江医学院等高校应届毕业生,除了个别由学校地下党推荐:直接参加杭州市军管会的接管工作外,余皆集体进浙江干校学习三个月,然后分配工作。大概是5月20日前后,我在校里碰到了浩然,他满腔热情地鼓励我,希我此去干校,能好好学习,提高认识,增强信仰,自强不息……意真语挚,乡情脉脉。5月25日,我到干校报到后,发现自己成了12个人的小组长。我知道这是浙大地下党的安排,我深深感谢浩然对我的信任。诚所谓天者难测,寿者难期,想不到这一次分手,竟成永诀。
1955年,噩耗传来,使我不胜震惊。浩然方在“而立”之年,风华正茂。像他那样德才兼备的人,原可为新中国充分施展自己的聪明才智,作出更大的贡献。不幸天不假寿,竟不久撒手人寰,英年早逝,令人扼腕痛惜!
浩然是遭极“左”错误迫害致死的。众所周知,在我国新民主主义革命史上,有过三次左倾路线错误,特别是第三次,曾使我国革命遭受极大损失,历史的教训极其沉痛。如果建国之后,我们能够以史为镜,借古鉴今,那么“左倾”错误绝不可能愈演愈烈,最后甚至于发展到中华民族的大浩劫“文化大革命”。解放后的前30年,我国的冤、假、错案,层出不穷,屡见不鲜,具有特定社会历史条件的印记。因而,它对蒙受委屈的个人来说,是个不幸的悲剧,但同时似可视为也是时代的悲剧。
浩然学长,安息吧!您无限关爱的伟大祖国,现在正雄姿焕发,和平崛起,迈着巨人的步伐,昂首奋进,锐意开拓,去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创造更加美好的明天。
(原载《邵浩然纪念文集》200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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