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留下什么

城市留下什么

时下流行一句口号：“城市，让生活更美好。”细细想来，此话有对的一面，也有不完善的地方，难道乡村不能给生活带来美好？有个社会现象令人关注，当下很多城市人大概久居城里，对生活也许感到紧张、倦怠、疲惫，所以常常钟情于乡村，纷纷跑到农村旅游，甚至有“穷人进城，富人下乡”之说。我想，如果乡村的生活设施完备些，教育、医疗、交通、娱乐条件变得优裕、丰富，与城市相差无异，或许会吸引更多市民居住乡村，这样也可带来新的人口平衡，使城市、乡村两相宜。

当然，现代城市生活毕竟是当今人宜居的理想环境，其优越的地方不喻而明。尤其上海，十多年日新月异、突飞猛进的城市建设发展，使这座国际大都市以英姿勃发、欣欣向荣的面貌屹立于世界之林，成就不容抹杀、有目共睹。但事物总有正反两方面，城市建设的硬件变得新颖、超前，但软件建设也有跟不上的地方，凸显了不容忽视的“城市病”。更使人担忧的是，城市人际关系的冷漠、割裂，那种重金钱、轻友谊的社会风气一步步地渗透、毒害、败坏着原本健康、纯洁的城市肌体，这就让人们有理由加以反思：这样的发展究竟有多大意义？这样的建设会不会颠覆中华民族历代固有的人生友谊重如泰山的传统？

还是说说自己。可能受文化传统的影响，我常以野鹤闲云的方式、大隐朝市的心态，观察城市生活的变化。也许在我的心间，自有一个“精神村落”，坚持“不与富交，我不贫；不与贵交，我不贱”的生活原则，安安静静、平平淡淡地过着日子。要说有“小资”情调，那就是我渴望有一帮不重名、不计利的文友，有一种“更喜高楼明月夜，悠然把酒对西山”的生活情趣，虽说有些傻有点戆，有如许的想入非非、不切合实际，但我以为这是做人的原态，不为生活所迫而强行变形，不为生计所逼而自我放弃。城市生活是什么？倘若庸俗的世味变深，那么雅致的道味必然趋淡，这方面我很欣赏老庄的“抱冲”、“守恒”、“养气”的生活哲学，我努力地学习老庄，追求“人淡如菊，品逸于梅”的生活境界。

晋朝王康琚诗曰：“小隐隐陵薮，大隐隐朝市。伯夷窜首阳，老聃伏柱史。”这是说人生大彻大悟后会有一种特殊感觉，当然不必隐居山林，在闹市也可隐居。人过一生，相当不易，该享受生活就享受，当然是有选择地享受。而隐士选择了隐居方式，是其高明之处。这里我要说的，我并非要矫情地当隐士，兴许是读了点书，渐渐了解历史上做隐士者的情由，所以感到历代隐士不是没有本事的人，他们所做的事业、所取的成就，可能远远超过其同代为官或同业者，可名声不大，地位不高，事迹湮没，那是史学家的短视，太专注于官宦，而在史书上没留下他们应有的一笔。可能是性情驱使，也可能政治昏暗，更可能躲避祸乱，隐士们不出仕、不做官，是一种生活的彻悟与看透，从而悠闲、轻松地享受一种自由自在的生活，心不累而身不疲，特别在交游、寻找志同道合的友朋中觅得生活乐趣。

这方面的例子很多，就说说宋代的廉之如。此仁兄乃真隐士，他早年应试不第，也许看透科试，不愿在科试中劳形累心，所以“跳出”试场，常游玩、结庐于青山绿水之间。当然，他的家境富裕，足有游资遣兴，而且生活优哉游哉，房前栽花，屋后种菜，庭插细柳，室藏万卷。每有友来，穿庭入室，皆染一身清馨，而于万卷古今之间，促膝而谈，无不天高地阔。而廉之如兴之所至，也会远游访友。一次，廉之如远赴江阴访一故旧，近室而门已开，故人笑迎而出。他诧问：“我没有捎信给你，怎么就知我来呢？”故人答道：“远闻其香，而知君至矣！”这里所说的香气，不是指廉之如庭花之香，亦不是书卷之香，而是他那种人格魅力的巨大感召，他奉行的“养生莫如养性，养性莫如养德”的生活品位，使同道折服。

写到廉之如的故事时，正巧读到《读者》杂志转摘《闻香识人》的文章，不妨抄录如下：

还说这个廉之如。十年以后，廉之如的平静生活被打破。而就在这时，江阴的那位故友却已是天下闻名，他叫罗贤为，隐而复出，官至二品。就在罗贤为复出之时，廉之如一纸书信与之绝交，信云：“后不再访，恐余之清馨为浊世所污！”故此，十年间，两人形同陌路。廉之如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他因早年一桩诗案被缉拿归案，开斩在即。他离开之前，犹在庭中侍弄花草。行刑当日，廉之如一改常态，请求监斩官暂缓片刻，鉴于他的名望，监斩官便自作主张将行刑时刻延缓，虽然他不知道廉之如争这须臾之命有何目的。过了一会儿，一骑飞奔而来，正是罗贤为。廉之如见他而面露微笑，说：“知君远来相送，故乞命片刻相待！”罗贤为惊问：“何知吾来？”廉之如说：“君身亦有清馨耳！”原来这罗贤为为政期间，刚正秉直，口碑载道，廉之如颇悔与之绝交。

得友如此，人生何贫之有？以心识人，以心相交，自会超越世俗沧桑而温暖如初……

《闻香识人》应该说写得不错，对我们生活在城市里的人是很好的启示。古之有如此隐士、贤人，这是中国文化人的骄傲，也是对现代城市人居环境形态的矫正和借鉴。要知道，现代城市里有越来越多的富人，当他们口袋中鼓起钱财时，脑袋里却缺失点什么，可能“空空如也”。更有甚者，有些是一夜暴富，走起路来趾高气扬，做起事来摆足架子，其目空一切、唯我是尊的姿态令人恶心。在我眼里，他们实际上是行尸走肉，是一批缺乏灵魂、缺失人格的漂行者，他们没有真正的知心朋友，即使有的话也是捆绑在金钱计较、利益攸关的链条上，一旦断裂就会全部失去。想想也是，做这样的人有何风光、体面？不如做个一无所有，但开心、自由的穷人，穷人虽然没有富足的私产，但拥有健康，实际上健康的乞丐比有病的富翁更幸福！

久居城市，遂入老境，使我明白一个真理：唯有健康才有人生。人生有多种色彩、情调，但基色、基调是纯净、纯真，欲想得到它，你必须有志同道合、心心相印的真正朋友。得友者，何惧贫？有友者，何畏穷？而以心识人，以心相交，拥有超越世俗沧桑而温暖如初的知友，你会收获人生，快乐人生，健康人生，长寿人生。所以，生活在现代城市，不要羡慕人家，不要埋怨自己，不要过分计较钱财，不要追求虚名，不要好色纵欲，不要沉溺于美酒佳肴，不要游走于私利场中，在繁华闹市中保持内心的清净安宁，在人生路上走出自己的脚印才是最重要的。扪心自问：我能做到么？诸君，你也能做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