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云若与保定
少时随父客保定
20世纪80年代以来,许多研究者开始关注刘云若,对其小说的研究也逐渐深入,但因涉及其家世与早年生活的文献非常少,刘云若的生平研究迟迟没有进展,落后于其小说研究,在某种程度上也制约了其小说研究的进一步深化。
在刘云若生平研究中的一个关键问题是:刘云若的父亲到底是不是黄埔军校教官。对于这个问题,刘美文、刘美珠在《先父刘云若》一文中,称其祖父“曾任黄埔军校教官”。以前我曾就此请教过张赣生、倪斯霆两位先生,他们均认为刘云若的父亲不可能是黄埔军校教官,但他们又没能举出很具体的证据。后来,我在读了刘的小说《情海归帆》后,发现在这部小说中刘氏借小说主人公“巢在梧”之口讲的“忏往忆语”,同刘氏生平很有关系。《情海归帆》中的《忏往忆语》曾有这样一段话:
余自十四岁随父客保定,历四年乃归,将归之一岁,余方十七,肄业城西中学,校中功课,多不及格,而国文恒得百分,称第一,固因性情所近,亦因吾祖父为前清科名中人,以举人为县令者十余载,至民国始退隐客居,晚年余力尽销磨于闭门课孙,余乃于文字少得根底。然伊时致力学问,不过偶然,恒于上午赴校受课,下午则逃学,随健仆臂鹰鹞出城,逐雀兔田野间。归来未晚,复伴诸同学蹴踘街衢。邻女小樱,日立路旁阶上,时睨余而笑。余初无觉,既屡相见,亦遂通语,盖樱父孟毅忱与余父同事于督署,樱复与余妹颖葆共校读,固通家也。
因刘氏小说的背景地基本上是天津,有时偶尔提到北京、南京、济南,也只寥寥几笔,但保定这个地方,他却多次写到,且描摹精细,如早期的《情海归帆》和后期的《粉墨筝琶》。刘氏一生基本是在天津度过,其小说内容基本是以天津为背景,除天津外,保定是他第二个用心描写的地方,这表明他一定在保定有过一段生活经历。我据此推断《情海归帆》中的“余自十四岁随父客保定,历四年乃归”应是写实之语,并把这句话写进了《刘云若传略》,并在文中认定刘云若的父亲是在保定军校任职。
近日整理刘云若在《中华画报》上发表的随笔《非非集》,发现其中有两篇文章中都提到了他在保定的生活。《非非集·苦夏隅话》(刊于《中华画报》第2卷第183期)写道:“忆童年客保阳时,值入夏苦暑,□就城外野茶馆啜茗,上荫柳阴,前临荷浦,炎威不及,风来无遮。”(笔者按,此处及后面所引《中华画报》文中出现的“□”系模糊难辨之字。)保阳是保定旧称,由此可确认刘氏早年曾在保定生活。这也证明此前我根据《情海归帆》对其早年生平做出的判断是正确的。《非非集·不“情”之“史”》(刊于《中华画报》第2卷第195期)一文给我们提供了刘云若早年在保定生活的许多细节。在这篇文章开首,刘云若便写道:“敝人髫龄即随先叔离家,寓保阳南城王字街,与现伪国叛人臧某,对宇而居,叔与臧同为教授于军官学校,叔西文而臧则战术也。”我在前面认定他父亲在保定军校任职,可这段文字却说“先叔”是保定军校教“西文”的教官。到底真实情况是怎样的呢?
刘云若在《钱孔沧桑记》(刊于《星期六画报》第51期)一文中说自己“从小过继给伯父,所以有两重父母”。既然他“过继给伯父”,那“先叔”就应是在公开场合对其生父的称呼。《忏往忆语》中“随父客保定”一语,恰是写实。综合以上资料,我认为对于刘云若早年生平,似可这样表述:幼年过继给伯父,后因家庭发生变故,随生父前往保定居住。
《情海归帆》中的保定记忆
《情海归帆》第一回写到主人公巢在梧同女友倩宜看戏,偶遇他在保定时的旧情人孟小樱,触发旧情,回家后重翻以前写的《忏往忆语》,无限感伤。《忏往忆语》记录了巢在梧当年在保定的生活和他与孟小樱的交往。把前引《忏往忆语》中的内容和《不“情”之“史”》对读,即可看出《忏往忆语》是写实文字。
《忏往忆语》中写到的“肄业城西中学”,与《不“情”之“史”》中“一日,余父来校谒校长,为余求修业证书,云将退学,盖父所业已失,早定归计”相合,且据《不“情”之“史”》可知,“城西中学”即当时保定的西关中学。
《忏往忆语》中写到的“复伴诸同学蹴踘街衢”,与《不“情”之“史”》中“方沉溺于蹴踘跳荡中”相合。
《忏往忆语》中写到的“邻女小樱,日立路旁阶上,时睨余而笑。余初无觉,既屡相见,亦遂通语,盖樱父孟毅忱与余父同事于督署,樱复与余妹颖葆共校读,固通家也”,与《不“情”之“史”》中“敝人髫龄即随先叔离家,寓保阳南城王字街,与现伪国叛人臧某,对宇而居,叔与臧同为教授于军官学校,叔西文而臧则战术也。臧有女二,子一,长女名玉英,与余年相若,肄业女校,余亦走读于西关中学,早出晚归,时相邂逅,不知以何因缘,竟邀青眼,路旁柳下,偶籍徹波以通□”,亦相合。
此外,《忏往忆语》中还写到“孟小樱因与□□好,欲嫁,后同一郭姓人私奔,被捉。其父深闺锁之,后令其同一厨子结合”,也与《不“情”之“史”》中“女已随一李姓私逃,……女复自归,……乃赐于一厨役苏某为妾”,甚为接近。
由以上比对可知,《忏往忆语》中“孟小樱”的原型就是刘云若在保定不“情”之“史”中的“臧玉英”。“孟小樱”的名字,即从“臧玉英”而来。《情海归帆》第一回“银灯绣幕闲歌舞人面认桃花”中的“桃花”,即出自《不“情”之“史”》中“碧桃绽蕊色何红,令我怀思臧玉英”中的“碧桃”。因此,我认为《情海归帆》涉及“巢在梧”与“孟小樱”的故事,自传色彩甚为鲜明,应是刘云若保定记忆的翻版。
“伪国叛人臧某”与孟毅忱
与刘云若保定时代有关的人物,除他的父亲和“臧玉英”之外,就是《不“情”之“史”》中写到的“伪国叛人臧某”,即《情海归帆》中的“孟毅忱”了。刘云若正面写到他父亲的地方很少,“臧玉英”的历史又难钩稽,因此欲进一步挖掘刘云若在保定的生活细节,便须把焦点转到“伪国叛人臧某”身上,而要查明“伪国叛人臧某”的真实身份,就应对“孟毅忱”做一番考索。
2009年的一天,杜鱼兄来我客舍,带给我一本《保定军校将帅录》(陈子欢编著,广州出版社2006年版),并说书中收录的保定军校教官臧式毅的生平资料和刘云若笔下的“伪国叛人臧某”很相符。我按着杜鱼提示查到了该书记录的臧式毅生平,发现有两处与《不“情”之“史”》的记载相符:1. 保定陆军速成学堂第三期战术教官,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第一期步兵科战术教官;2. 1931年九一八事变中,被日军逮捕入狱,后投降日军充任伪职。1931年12月任伪奉天省省长,1932年1月任伪东北行政委员会委员,同年3月任伪满民政部部长。刘云若《不“情”之“史”》发表于1932年9月,那时臧式毅已是“伪满民政部部长”,文中所说的“伪国叛人臧某”,指的应该就是臧式毅。刘云若在《不“情”之“史”》末尾曾这样调侃:“有友颇知此事,昨戏调余,当日君家若允媒请者,君当久已攀丈人峰而升腾,贵或不止秘书之长”。这正是针对臧式毅任伪职之高而言。这样看来,臧式毅无疑就是《情海归帆》中“孟毅忱”的原型了。
(原载2009年5月16日《天津记忆》第11期《云雁贞霈集》,收入本书时略有修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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