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蝴风景”与方红宝
民国某年钱仲联被谢玉岑拽着去听方红宝的大鼓,事后谢氏“用梦窗韵”填了一首《珍珠帘》,竟引得“海上胜流继声咸起”,于是乘兴又填了几首《清平乐》,自言“听到津桥杜宇,怕他归梦难温”。“津桥杜宇”令谢氏忘归,却使仲联叫苦。谢去世后,钱赋诗悼之,《哭谢玉岑四首》中有这样两句:“挟听红娘歌,逢场强作戏。”前句注云:“去春在沪,君挟予听方红宝大鼓,君张之以词。”注中所言之“词”,即《珍珠帘》。“逢场强作戏”的经历,即使不至耿耿于怀,也必是难受的记忆,悼诗旧事重提,即是明证。谢氏自知“挟听”已给仲联苦受,再听“红娘歌”,便不带他了。某次,谢氏又去听方红宝的大鼓,这回他带的是钱小山和谢稚柳,事后又写了一首《清平乐》。如此旧事,董桥在《漫题郑重的三大画家传记》中称之为“上佳的鸳蝴风景”。
我于此“鸳蝴风景”亦感兴趣,然与董桥有别。董先生眼中的风景在于谢玉岑偕友听曲的行为,听的是红娘歌,还是黑妞曲,并不很重要。我关注的是风景中的方红宝究竟是否被听懂,是怎样被消费的?钱仲联是逢场作戏,很难说听懂多少,那谢玉岑就真懂吗?观其词作,只“最惜客裏光阴”、“付歌鼓消磨”数语是大实话,其他不过以此为由头言一己之感伤,并不曾在鼓艺上有所评点。他“张之以词”后,关心的是海上胜流“排日传笺”,是自己的流风雅韵赢得几多赏音。易言之,他在意的是自己制造了一抹“鸳蝴风景”,探究鼓艺非其所愿。
宋哲元主政冀察政委会期间,北平出了三个唱手,人称“华北三艳”,方红宝是三艳之一,又被称为“京韵鼓星”,但她还不是什么风景,尽管她很特别。说她特别,主要是指做派,据聂芒种《曲坛野聊斋·方红宝》引赵玉明语云:“旧京鼓伶方红宝眉目如画,出入剧场时喜着男装,每身罩长衫,头戴美式礼帽,更显潇洒倜傥,风度翩翩。虽师事白云鹏,然所演多为刘宝全派曲目,一招一式硬朗帅气,皆为男角派头,声腔亦绝少‘雌音’。”如此做派,自有人欣赏,刘云若却很不喜欢,1937年他写了一篇《由方红宝想到白云鹏授徒》,认为白氏传人虽应是女性,但不应是方这样的女性,并在文末附诗道:“春夜闻歌念汝师,一生哀怨诉蛾眉。朱弦若为佳人绝,嚼蕊吹香问阿谁?”显然在刘氏心中白派韵致是嚼蕊吹香哀怨诉,而非硬朗帅气少“雌音”。也就是说方没学到白的韵致,犹眷恋刘派作风,自有其不得已,但白派因此中绝,实在可惜。
那白云鹏为何要收方红宝呢?
刘云若在《由方红宝想到白云鹏授徒》中描绘过这样一个场景:“七八年前,一次在电车中遇见白云鹏。那时,白已□垂欲老,我一向是最颠倒他,深以绝艺失传为惧,当时就问他何以不收徒弟。他摇了摇头,说并非不收徒弟,实在没有徒弟可以收,言外似有才难之叹。”言外之意,后来收方红宝实在是没得选,为传其艺,不得已而收之。至于方入白门犹演刘派曲目,白必后悔,然也没办法。对于带艺投师,白氏内心当别有一番滋味。
电车中老迈的白云鹏不是“鸳蝴风景”,于我却如诗萦怀。
(原载2011年11月1日《品报》第1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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