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从哪里开始走进这个城市的

抹不去的记忆——中国历史城镇及其保护

阮仪三

同济大学教授，国家历史文化名城研究中心主任

主持人：万象更新，思想为先，欢迎阮仪三教授登上世纪讲坛。

我们非常荣幸邀请您作客世纪讲坛。在我的印象当中，您好像是一个非常具有传奇色彩的人，“刀下留城救平遥”，几乎成为中国古城镇保护当中的一个典故了。能不能给我们先说说您和平遥之间有什么渊源？

阮仪三：渊源是这样的。我在1962年的时候跟着我的老师董鉴泓教授，当时搞中国城市的调查，当时我们跟着董教授写一本书，《中国城市建设史》。这本书我们中国还没有，欧洲有《欧洲城市史》，亚洲有《亚洲城市史》，日本人写过，但是中国没有人写。当时他带着我们，我当时还是助教，然后把中国很多的古城镇跑了一遍。到山西去，山西是我们中国古建筑留存最多的，65%的古建筑在山西。我到山西去看，当时看了山西省的平遥、太谷、介休、祁县、侯马、绛县等城市，这些城市都保存了完整的历史风貌。这个历史风貌有的可以追溯到唐代，有的可以追溯到宋代，有的就是明清的完整风貌。当时的平遥、太谷都完整地保存了它的明清的风貌，非常完整。城墙、城楼，确实是非常好。然后到了1980年的时候，文化大革命结束以后，全国城市重新建设。当时我带了我的学生，文化大革命以后第一届大学生，到山西省去做榆次市的城市总体规划。当时整个山西省，包括全国，都是城市建设大发展的时候。多年不建设，现在开始建设，但是当时建设的方针，在人们的概念上有些问题。第一件事情是拆掉老房子建新房子，拆掉城墙修公路，当时平遥也在这么做，我刚说的这些城市都在这么做。因此我觉得非常可惜，为什么非要拆掉老城建新城，我们应该可以保护老城另建新城。因此当时很多城市，刚刚讲的太谷、介休、祁县，都是很快就拆掉了。平遥刚拆了一半的时候，我们带了一帮子学生去，我对他们讲，是不是我们给它重新规划，然后不要采取这种办法来做。是不是可以保护古城，同时发展新区。同时另一个方面，你这个古城可以成为世界之瑰宝。当时他们城市里的人不太接受我的意见，但是我们把这方案做出来以后，争取到中央的一些支持，把这个古城保下来了。那么现在这个古城就得了很大的益处，它成为世界遗产，成为世界的瑰宝。并且有这个古城它就成为发财的聚宝盆，大量的人去旅游。原来的这个城市，当时我们1980年去的时候，这个城市粮食和麦子的产量每年三百斤，穷得不得了。现在它光旅游收入一项可以有九百万，京广的铁路为此而专门在那里停车。

主持人：到底是什么因素促使您如此关注这项工作？

阮仪三：因为我们有这么优秀的宝贵的历史文化的传统，我们的城市，我们的建筑是其中的一个部分，但是这是非常重要的部分，我们不能在建设的同时把历史文化传统丢掉。我们要有新生代从事这个事业，使大家来认识到这是很重要的一块，古城镇就是我们的一块财富。不要在不经意中间，把它破坏掉，把它遗弃掉。而且很重要的一点，对历史文化遗产来讲一个很重要的特点，就是它是不可再生的。别的东西，比如说花谢了，明年我再种，它又出来了，可能比原来长得还好看。但是历史的东西不能，你毁掉了，重新再建，那出来的不是它原来的东西。古建筑是不可能再生的东西，因此我们要非常谨慎、非常明智地去看待这些问题。我们现在到处建古塔造古庙，实际这些东西没有任何价值，只有一个作用，发展旅游。但是历史遗产就不同，你把它留存下来不仅可以发展旅游，它还是一个重要的财富，等于像古董一样，你越存越宝，所以这个东西就很重要。

主持人：我是北方人，其实在没有来上海之前，对江南的最初印象是缘于我们小时候学的一首古诗，“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白居易的诗。这首诗可以说让很多人都对江南的生活魂牵梦绕。我知道您是苏州人，从小就在小桥流水、古意盎然的环境当中生活，是不是这种生活环境也培养了您一种审美意识和历史意识？

阮仪三：应该说审美意识人人都有。在不同的地方生存，就对自己的家乡，对自己周围环境产生了一种感情。这种感情就是文化的一种沉淀，文化是一种修养，同时也给你自己一种爱好、一种情趣。你处在这种环境中间，你必然会对你的家乡产生爱。所以我从事这个事业，就是希望大家都要热爱家乡，热爱自己所生活的土地。然后还有土地上所存在的这些建筑、这些房屋、这些河道、这些桥梁，这就构成你对故乡的一种情愫，构成故乡物质的遗存。这个遗存你把它毁掉，就没有了。

主持人：看过您的很多访谈节目，觉得您特别乐观、健谈，而我们感觉您现在从事的这项工作，也是一项很有阻力的工作。你有没有感到悲观的时候？

阮仪三：当然有悲观，而且经常悲观。主要是因为我看了比较好的东西，有些人在不经意中间，甚至在利益的驱动下，为了达到他所谓的当时的目的，然后就把这个毁掉了，让人觉得非常地悲哀。但是总的来讲我是乐观的，因为从国家来讲，从80年代对古城的保护事业到现在来看，我们是一天比一天好。大家认识得越来越多，事情做得越来越好。同时另一方面我们在这方面获得的成功也比较多，同时也逐步逐步为世界认可。以前我到欧洲去，欧洲的很多学者对我讲，你们中国人那么没有文化，把什么都拆光了。现在他看到我们留存了好多，都觉得“你们中国人一直在做这件事情”，这一点很重要，我对此也很乐观。

主持人：的确，古建筑应该说是历史与现实的结合点，也是历史文化的最佳展示者。我们如何来对待前人所留下的这笔宝贵的财富？如何处理好名城的保护与发展的关系？下面就让我们一起来进入阮教授今天的演讲，题目是《抹不去的记忆——中国历史城镇及其保护》，有请。

演讲

我今天演讲的内容就是中国历史城镇遗产的保护与合理利用，实际上是两个方面，一个是保护，一个是合理利用。

保护下来干什么？它是为了用。但是你为什么要保护，首先应该要看到它的特点。我讲到历史城市，第一方面要讲的就是中国历史古城的特点。中国历史悠久，渊源流长，中国历史古城非常多，历史古城镇遍及全国，有两千多个。我们中国所有的城市大概加起来可能有一万八千多个，但是历史城镇大概占了两千多个，数量之多，传统特色之丰富，举世闻名。因为我们中国的城市和外国的城市完全两样，中国有中国的特点，中国的建筑也有中国建筑的特点，中国的城市更有中国城市的特点。那么这个特点是什么呢？刚才讲的“多”是一个特点，下面第二个就是由于我们中国的地区辽阔，幅员广大，民族众多，我们有五十六个民族，地域和人文的环境差别很大，因而中国的城市类型众多，各具特色，风格各异。因为我们北方有北方特色的城市，南方有南方特色的城市，我们少数民族有少数民族特色的城市，然后我们高原地区又有高原地区特色的城市。比如我们到拉萨去看，拉萨的城市和我们江南水乡完全两回事，这个就是中国城市的很重要的特点，类型很多，风格也各异。第三个方面，就是我们中国的古城，大都是按照规划建造的，基本上是遵循了中国的儒家的传统思想，因而一脉相承，具有特色。这个特色是什么？就是中国的城市，我们从周朝开始就有明确的城市规划的指导思想，然后我们从唐、宋、元、明、清，所有的城市都是按照规划来建造的。而这个规划的建造都是皇帝主要的大臣亲自主持，按照中国儒家的统一思想来建的。所以这些城市，都城，比如苏州、扬州，这些城市，以及我们好多边防的城市，我们的山海关、嘉峪关、宣化、大同，都是按照规划建造的。因此它对规划的思想，比如从苏州来讲，当时伍子胥建城的时候就讲，“象天法地，立水陆门八，造大城”。是什么意思？就是他按照天文地理的形势，根据山川河床的情况，然后确定了城市的位置，要立水门立陆门，这样的话，造起了符合规划的城市。第四个方面，就是中国的古城具有重要的文化职能，它有宗教的寺庙观堂、学宫坛庙，形成了城市中最突出的建筑物，也是今天主要的名胜古迹。在我们中国的古城中间，有很多的重要的宗教建筑。这些都是造成城市宏伟形象的重要依据，现在这些东西都成了重要历史文化遗迹。第五个特点就是中国的古代文化经久不衰，经济发展也比较缓慢，因而城市的历史延续绵长，从未间断过，古城中留下很多不同时代的历史建筑和文化古迹。这一点主要是我们和世界其他国家相比，比如说伊拉克就是古巴比伦古国。世界四大文明古国，古代中国、古印度、古巴比伦、古埃及，等等，这些国家的城市除了中国以外，都消失了，而且都成为历史遗址了。而且那些地方的人民和现在的人民没有血脉关系，古巴比伦人不是现在的伊拉克人，古埃及人不是现在的埃及人。我们中国人，是炎黄子孙，是古代中国人的血脉，而且我们的城市也延续下来。一个是我们城市当中，唐宋元明清都看得到历史，不同朝代，不同时代流下来的各种各样的建筑。这一点世界各国没有，只有我们中国有。

那么下面我给大家看两张图，就是这个意思。这一个就是唐长安的图，这个图就是隋朝当时著名的大将宇文恺，按照隋文帝的要求把它规划出来的。城市中间一大块，就是宫殿区。旁边是坊里区，这个坊里的规划，后面是宫，前面是府，后来又造了一个大明宫。整个城市非常方正，这里长度是八千七百多米，这一边是九千八百多米。然后这中间分成一块一块的坊。当时的居住是严格管理的，有多少个坊？一百零八个坊。然后是集中的市场，这是西市，这是东市。中间的河道，大渠、清明渠，都是按照规划来建造的。城市中间先设计了水系，开凿了渠道，供应城市人们的用水。然后再做城墙，再造坊里。先地下，后地上，先把地下工程做好，然后再做地上建筑设施，然后按照规划建造这个城市。这个城市规模非常大，最盛的时候到了一百万人口。现在的西安市也没有当时的长安城大，所以当时是空前绝后的。这个在唐朝也是非常伟大的，当时它建造的城市也是非常伟大。这个城市是国际大都会，它里面仅仅是日本的留学生，就是到中国来留学的和尚，日本和尚多少个？一万两千个。所以说当时有人估计，可能有十万外国人住在这个城市。另外一个就是北京城，就是现在伟大的首都。北京这个城的框框，外面虚线的框框是当时的元大都城，后来我们看到的是清代北京城。明代是这样，清代后面加了这一块。这个城市我们看看，很清楚，一套方城，两套方城，三套方城。然后它结合很好的地形，这边是什刹海、北海、中海、南海；然后在城市中间有很大的水面，使公园、宫殿和花园的结合完美地结合在一起，然后每边开三个门，形成非常好的环境；然后还有后来的天、地、日、月四个坛，这边是天坛，那边是地坛；这是日坛，那是月坛。日、月、天、地，形成了完整的城市。这个城市中间的路，从元朝开始规划，按照很好的九经九纬，九条纵向的，九条横向的，都是大的马路，马路之间形成胡同。这些道路都是横向的胡同，一条一条都是横向。东西向的胡同给中国北方四合院南北向的建筑造成良好的区位，因此在北方的城市中间形成的这么好的规划思想，全世界第一。这个城市一直留存到现在，我们的格局还是没变。里面现在我们还留下很好的，比如故宫留下来，应该说是世界文化遗产。天坛，也是世界文化遗产。但是可惜的是，在后来的建筑中，特别是20世纪50年代、60年代、70年代以后，当时没有接受专家的意见。我们说新城应该建在那边，不要建在这里面，当时中央领导没有接受这样的意见。因此旧城里面受到很大的摧残。这样的话我们现在完整的古城的风貌，就留存得不多了。现在只有中间的紫禁城还在，个别的一个个点还在，但是整个的城市没有完整的保护下来，是非常可惜的。

等会我们有例子对比的，因为从我们世界文化遗产来讲，我们很多城市，大概有三十八个城市，都是以城市来命名的世界文化遗产。比如巴黎，比如佛罗伦萨，比如墨西哥城，比如威尼斯，都是以城市命名的世界文化遗产。我们中国以城市命名的世界文化遗产，只有两个小城市，平遥和丽江。我们有许多具有悠久历史的城市，但是由于我们在大规模的建设当中，尤其是上世纪50年代以后，全国的许多城市开始新的建设，由于对历史文化遗产的价值和作用缺乏认识，造成了对历史古城的摧残。至今除了极少数的古城以外，大多数已丧失了原来的古城风貌，这是非常可惜的。比如我们看到，有些城市的某个地方在拆迁，问题是我们不是不让拆，问题是你采取什么样的拆法。从平遥古城的抢救，大家受到很重要的启迪，就是说，你采取合理的城市规划方式，可以把这些历史古城留下来，同时城市也可以得到发展，因此开了中国历史文化名城保护的先河。随后就提出要建立中国特色的历史文化名城保护的规划的理论和方法。1997年平遥古城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这个就是把它认为是个财富，认定它是一个很重要的资源，把它看作是我们人类要共同保护的一个重要的遗产。但是它并不是说保护了以后就不发展，可以发展。因此在中国所有的城市中间，我们应该确定一批城市，把它列为历史文化名城，确定这样的历史名城以后，我们在城市建设时可以采取恰当的、合理的规划和合理的建设方针，使这些文化遗产不与新的建设发生矛盾，然后不让它在不经意间再遭到更多的破坏。我们从1982年开始确定了中国第一批历史文化名城，这些历史文化名城就包括平遥，平遥是后来第二批，包括北京、南京、开封、洛阳，这些很著名的城市。现在就给大家看看平遥古城的情况，这个古城是非常完整的，都是明清时代的房子。这一个大成殿是建在宋代的，大家知道，辽金和宋是同时代的。这个是金人造的，建于金大定七年，离开现在有七百多年。这个建筑非常完整，这是文庙，原来给中学占了，现在已经让出来了。我们可以看得很清楚，这些房子都是明代和清代的建筑，整个的城市完整地保存了明代的风貌。远远地我们看到市楼是明代的建筑，还有完整的明代的城墙，现在这个经过修整过，这个完整的城墙在全国是绝无仅有的。那么对我们中国的城市来讲，过去所有的重要城市都有城墙，到了明代时候重新整修过，明洪武三年开始，把全国的城墙修过一遍，因此全国可能有两千多座城市都有完美的城墙。这些城墙后来陆陆续续拆除了，一直到20世纪80年代的时候，当时我们中国完整的城墙只有四座，平遥是一座，另外是西安。西安那个时候已经有些残破，剩了三分之二，后面三分之一是后来补起来的。另外还有荆州城，湖北的荆州，就是关云长大意失荆州的荆州城。荆州城墙非常完整，它的城墙、它的瓮城都非常完整，这个城市也定为第一批的国家历史名城。回过来要说句可惜的话，可惜的是在确定历史文化名城以后，在20世纪90年代房地产热的时候，在这小小的古城里面，建造了四幢高层楼。这个我们叫垛口，这是马面，像这个古城，马面七十二个，垛口三千个。其象征意义就是孔夫子七十二贤三千弟子。这说明中国的古城都很讲究的，不是随随便便建的，这个就是它古城里面的明代建筑全貌，这个建得很精良。正面的房子窗洞都是圆的，拱券式的，都是窑房。它在平地上的窑我们叫锢窑，因为西北地区大家都叫做窑。为什么？冬暖夏凉，人和土相处，我们人是土里面长出来的，水土，人和水土要共生共存。因此在那个地方的人，他把土做成很厚的土墙，两米厚的土墙垒起来，垒起来的房子中间发券，然后里面做成房子。这种房子住在里面不生病，冬暖夏凉，潮气大了土吸收了，干燥了它就调节。所以一般炕与土连着，人睡在炕上。两旁边厢房，都是四合院，一进两进三进四进，都是这样的。那么中间有很大的天井，我们江南也有天井，这个是中国建筑的特点。我们人是和天地相通，这是中国的哲学思想，人顺天则昌，逆天则亡。我们建房子要以天地为中介，上可通天，下可通地，然后就可以和自然和谐相处。所以房间要围起来，为什么？防寒、保暖，然后还有安全问题。但是我在里面也要有天有地，体现了中国的哲学思想。现在我们的高层建筑的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怎么样？出问题，不着地气，实际上对身体健康、对人的活动都有影响。

那么对历史文化名城来讲，什么是历史文化名城。我们有三个条件，第一个，拥有丰富完好的文物古迹。第二个，有传统城市特色并拥有一定的，代表城市传统的历史地段和街区。这一点很重要，作为历史名城你应该有历史地段，不光是房子、古庙、衙门、塔，还应该有一定的历史地段和街区。就是要有一片地方，有生活的地方。第三个，保护和合理利用这些历史遗产，对城市发展与建设有重要作用和影响。对城市来讲，你要有保护和利用这一点，有这三条东西以后我们就可以成为历史文化名城。这个三条东西的第二条是很重要，我们1982年国家公布了重点保护的二十四个国家级的历史文化名城，包括我们所谓的六大古都，包括我们的苏州、扬州，包括我们著名的城市桂林、杭州，等等。这是第一批。然后1986年公布的第二批三十八个，这里包括平遥，包括丽江，还有上海、广州。2001年补充了两个，哪两个？河北省的山海关，还有湖南省的凤凰城。顺便说一句这两个城都是我们同济大学，我们一起去把这城市论证好，并且经历了十几年来的认真的保护和认真的发展。所以在最近这一次申报的时候，把它们列为国家级的历史文化名城。到现在为止全国共有一百零一个国家级名城，各个省也公布了省级历史文化名城、名镇。

我们现在有两个东西，一个国家级的，一个省级的。那么在这些历史名城保护过程当中出现的情况，大概有三种，第一种是完整地保护了古城，另外建新城，新旧分开。平遥和丽江采用的就是这种方式。第二种保护了古城格局，保护了几片历史街区，其他地区进行了更新，比如苏州、扬州。当然这些城市你让它完整地保护古城，可能也有问题，城市比较大，比如苏州古城就有十四点四平方公里，很大，扬州也有十二平方公里。要把它们完整的保护起来，是很难做到的。虽然有些城市已经进行了建设，但是很重要的它把它的格局保护起来了。什么叫城市的格局？那就是城市原来的道路系统，空间的环境，以及整个的城市风貌特色。有些只保护了一些文物保护单位，城市已经全部改观，比如说南昌、南京，等等。现在的城市都可惜了，怎么会可惜，那就是那个时候，80年代以后的这些城市的建设者们，这些城市的领导者们，或者包括我们的很多人民对这些问题认识不足。只晓得要很多新房子，不要老房子，你要怎么来认识，中间有个价值观问题。专家们经常呼吁，要尽快地出台城市保护法，我们上海已经出台了历史保护地段和优秀历史建筑的保护条例。如丽江就得到很好的保护，我觉得丽江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它后面有非常好的玉龙雪山，终年积雪，城市从唐宋以后就是重要的通向西藏通向四川的茶马古道，就是运输马匹，运输茶叶的古道。这是个很完整的城市，这个城市基本上是明清时候留存的城市，所以它的建筑全是瓦房，所以这一点也很重要。告诉大家一个信息，我们再来看下面一张，我们看这些房子都是两层，还有这条河，它使城市里面是家家门前有流水，户户门前有垂杨，这个水都是雪山上流下来的清泉。苏州也是这样，苏州在城市建设中间产生了很好的作用，它保存古城，古城保持不动，然后果断地开发新区。西面一块城市新区，东面一块新加坡工业园区，然后古城就保存下来了。然后它还有一个说法很好，城市中间的苏州园林很有名，城市中间原来在清朝有一百三十一个园林，现在留存的还有二十个已经开发的园林，以后可能还可以增加到三十个。它古城里的园林都是假山假水，假山假水城中园。苏州城外都是有真山真水，你看这里很多都是山，狮子山，上方山，灵岩山，天平山，这边是七子山，这边是阳山，这边是虎丘山，它的新区的建设就是真山真水园中城。这样的话就把城市相辅相成地建设起来了。有了正确的建设方针，在全国的历史古城中间，现在还能保持格局的，现在做得最好的是苏州。苏州古城里面在这个十四点四平方公里的范围内，一幢高层建筑没有。苏州人比较早地认识到这个问题，因此在古城里面由于有历史留下来的这么好的园林，不要把它掩盖掉，有这么好的小桥流水人家，不要把它破坏掉。因此在古城里面所有建筑物一律不准超过二十四米以上。为什么定二十四米，因为它城里面三座古塔，一座北寺塔，一座瑞光塔，一座双塔，古塔最高五十七米高。因此城市的建设，原来的老房子，所以你看下去整个的城市，我们可以用形容词瓦房连绵，鳞次栉比，一片和谐温馨的古代城市风光。西湖相对来说则受到一定程度的破坏，西湖有一侧给高楼大厦占满了，原来是三面湖山一片城，现在变成两面湖山两片墙。墙是什么墙，高层建筑的墙，所以这个城市的风光，这个湖光山色遭到我们现代人的破坏。那么我们说，要不要建高层？要建，不要在那里建，你到钱塘江边上去建，没有问题，有的是地。问题我们都看中过去古人留下的东西，我们都来占领这块土地，然后在西湖边上建了高层，然后在高层上面看到西湖的漂亮。你看得很漂亮，回过头来西湖看你呢，你是个丑八怪。然后西湖现在就变成洗脚盆了，西湖旁边的高层一建就变成洗脚盆了。所以这里很重要，我们说淡妆浓抹总相宜，你现在是乱涂粉，涂得一塌糊涂就变成丑八怪，所以这一点很重要。当然现在西湖还是漂亮的，你不要看有高层在，（西湖）还是漂亮的。所以西湖现在提出西进，要尽快地很好地开辟，在那儿建房子我认为是可以的。

从1995年开始，在钱伟长先生的建议下，由他出面，国务院拨出专项资金，用于历史文化名城中的历史街区的保护与整治，取得了显著的成效。因此有了钱以后，各个历史文化名城要整治的地方可以提出申请可以拨款，因此到现在为止，迄今六十余处街区得到补助，对全国历史城市的保护有重大影响。我们上海有两处得到补助，一处是新华路的一些花园洋房地带，还有一处是思南路地段。我们都是认真作了规划，都是我们同济大学做的，然后我们申请中央（补助）。虽然我们上海没有悠久的（历史），什么唐代、宋朝，但是近代的建筑也是我们共同创造的财富，也应该来保护它，并且发挥它很好的作用。比如说我们刚刚看到的，这个也是历史街区，就是外滩。上海外滩，从1840年代就开始建设，然后一直延续到1937年为止，这些建筑汇聚了世界上当时最优秀的建筑师，以及当时最好的建筑形式都在那里反映。其中有比较早的建筑思潮的反映，像这种就是复古主义的产品，这种就是折衷产品，汇丰银行，那个叫做现代建筑装饰派，那个叫做摩登建筑，所以各个时期不同的建筑物，在外滩上都有反映。而且这些建筑物我们后来就称为世界建筑博览会，因为世界上各种各样的形式，比如这是法国式的，旁边是英国式的，那个是美国式的，各个国家各个时代不同的建筑都在这个上面反映。我们把它列为保护建筑，当时我们第一次把这些建筑物列为保护建筑，另外整个街区，也被列为保护。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要把我们现代的那种高层建筑引进来，不要让它完整的风貌遭到破坏。外滩的建筑历史风貌在全世界都没有的，而且它是一种我们中西文化的交流碰撞的产物，同时也是我们建筑精华的杰作。我们老外滩的历史传统的建筑风貌，和我们对面的新外滩建筑相互辉映，是我们上海的骄傲。到上海干什么？到外滩去。看什么？看老上海看新上海。你到外滩一站，这个就是我们城市的记忆，就是我们城市的标志，就是我们城市的传统，也是我们家乡宝贵的历史文化遗产和财富。

在中国的历史名城的保护当中存在的问题有哪些？第一个，许多人把保护古城，保护传统风貌看作是与城市现代化的矛盾，把传统特色看作为落后的东西，而采取摒弃的态度。这是个普遍的现象，认为老东西不要了，就现代化了，我们要现代的东西。你看外国的洋房很好看，高层建筑很好，因此他把传统的东西，这个东西很可能跟我们几千年的农业社会有关系，我们农业社会讲刀耕火种，今天一把火把这里的稻草全部烧掉了，明年从头开始。同时另外一点，过去所谓破旧立新，革故鼎新，都有这个思想，把过去的都不要了。实际上对我们过去的历史，我们应该全面地分析，有好东西，也有坏东西。糟粕应该丢掉，好东西应该把它留存下来。第二个在许多古城中错误的理解，保护古城就是恢复历史遗迹，重建古建，热衷于盖庙修塔，新建传统特色街，以致拆了真古董去做假古董。这种情况非常非常普遍，在20世纪80年代90年代的时候，大量地出现这种情况。很多地方造明清一条街，以为这就是保护。包括我们上海，我就看到报纸上有大字标题，我要重新打造一个旧上海。旧上海好打造吗？他本身观念就是错的，事实上背后有话的，比如有人要造我们豫园的旧城墙，老城墙，然后豫园要造什么什么楼。事实上他造了，那个东西是不是历史，我只承认它是旅游建筑。它有那么点意思，但不是真东西。很多东西是这样，保护古城只是出于发展旅游业的需要，一味追求经济回报，出现许多短期行为。这个情况就更多了，现在保护古城为什么，为了发展旅游，保护下来干什么，为了卖门票。我们说要不要卖门票？可以卖门票。要不要发展经济？要发展。你只有保护了历史传统的东西以后，它必然会取得一定经济效益。但是第一性是什么？第一性是保护历史文化遗产，保护我们中国优秀文化的财富，然后你才能采取正确的方法去做好它，然后下面才有经济利益的出现。你认真做，必然会有经济效益。我们往往本末倒置，倒过来，我先为了求得回报，我先要取得很好的经济效益，然后出现很多笑话的东西。

下面请看我的一些例子，我有实例。比如说这个就是，这是福州的三坊七巷，福州在总体规划当中有明确的确定它有两块历史街区，这就是三坊七巷，它有三个坊七条巷，这个三坊七巷还完整地保存了明清以来的历史风貌。坊它有坊门、坊墙，墙上面有碑，碑就是光绪年间的碑刻。这个巷子里面应该很好地居住，摊贩不能随便进来，要注意安全，注意防火，等等。但是我们在现代的建设中间就要把它开发，然后里面有很多文保单位，这是一个一个的文保单位，文物保护单位不能动，但是其他地方要建高层，三十八层，中间是超级市场。这么一来就把历史街区全部变掉了，他认为这是发展现代化，我们认为你可以发展现代化，但不要在这个地方发展。很多城市都是这样做，结果很多的房子很不协调，很破烂，又不修，多年不修。这些老房子就要坍就要烂，老百姓要哇哇叫，唉呀我住在水深火热之中，好，就把它拆掉。现在这种现象很普遍，假如你认真修，我们说都像巴黎这样，它都是财富，像平遥这样，也是财富。我们不是采取恰当的合理的方法，而采取另外一种办法，表面上看来很适应时代潮流，背后对保护古城，保护历史文化遗产，是格格不入的。这个东西它做这个规划，本身也是违法行为，因为有文物保护法明确规定，历史文化遗产要保护，它的总体规划已经明确地确定了历史街区，你再去这么做是违反城市规划法，违反文物保护法。但是我们有些城市领导要这么做，还要找专家评审，我们这些专家也很有意思，有些专家我就常常讲这个话，我们都是医生，但是你是心脏病医生，他是骨科医生，那个是神经科医生，是不一样分工的。你心脏病不能找骨科医生来帮你看，更不能找牙科医生帮你看心脏病，你应该找心脏病医生来帮你看。我们看这个就是我们北京1984年盖的琉璃厂，原来北京的琉璃厂是一座古文化街，里面都卖古董，卖字画，很多的历史名人，老舍、邓拓、齐白石、徐悲鸿，都在这条街上多次活动过。但是后来讲这条老街要全部拆光，然后盖了一条所谓明清一条街，新的。这条琉璃厂的新街一建，全国各地都仿造了，因此造成很坏的影响。还有一个例子，最近《南方日报》报道，在我们世界文化遗产乐山大佛的边上，又建了一个巴米扬大佛，上面还造个亭子。旁边一个洞一个洞是什么东西？原来都是汉墓，它们都是在历史文化遗产的绝对保护区里。巴米扬大佛毁掉了，我再建一个更大的。这是从纯经济利益出发，你没想到这一点不只是在理论上，在我们的认识上也有很大的偏差。这就是我们现在的误区，而且误区正在不断地滋长着，所以这一点我们要大声疾呼。我们要认真地对待历史文化遗产的保护，要有正确的理念才能有恰当的方法。

我下面给大家看一下国外一些城市保护的经验，这里面也传达了一些概念。大家看到的这个城市就是卢森堡。我们再看下面这一张，这是城市峡口部分，卢森堡因此留下一个中世纪的城堡，就是卢森堡。然后它这个城市的下面，刚刚是峡口上面的一部分，现在是峡口下面的一部分，就是低地这部分。这些房子都是14世纪到17世纪的房子，它们现在整整齐齐都在用，刚刚看到的房子也是的，它都是老房子，都在用。我们说这个城市就不现代化吗？这话你绝对不会这么说，因为什么，这个城市卢森堡，它国民经济GDP的收入在全世界，那年我去的时候排第七位，现在可能降下一点，可能也是十名以内吧。它的国民经济收入那个时候一万八千美金，我们多少？我们上海不错了，五千美金，比起人家差一大截。你说它不现代化，事实上它非常现代化，但是它的历史风貌完整地留下来了，它是世界文化遗产城市。我们再来另外一个城市，这个是多瑙河边上的杜恩斯坦，也是世界文化古城。这个古城完整地留存了它的历史风貌，旁边是多瑙河。到多瑙河去我就有很多感慨，我是坐船去的，船上有音乐放着“蓝色多瑙河”，然后是“多瑙河之波”。施特劳斯的音乐很好听，然后导游小姐也吹起来了，仿佛要我们记住这是世界最好的遗产。我心里就想我们的楠溪江比它漂亮得多，我到楠溪江去，你有蓝色的多瑙河，我有水晶的楠溪江。而且它两旁没有很大的山，我们楠溪江边上的山真漂亮，多瑙河的古镇是18世纪的古镇，我们的古镇是什么时候，我们是明朝的。家家户户底下的柱础，都是木柱础，我们上海人讲木鼓墩，都是木头的。那都是明代的房子，窗棂户牗都非常精彩，但是我们现在都还没人重视。杜恩斯坦很好的历史遗迹，就是城堡。它的城堡非常有名，为什么？这里面关过非常有名的人。欧洲经常发生战争，我们都知道电影《茜茜公主》，茜茜公主的丈夫就在这里关过，英皇查理二世都在这里关过。它就原样地保持下来了，它是废墟式的留存，你看很多游客在这里。我们中国人就会把它修好，雷峰塔塌了还把它造起来。他们觉得不对，他们觉得这不是历史。你到那里一看，哦，16世纪17世纪的东西在这里就是原样地留存，这个就是历史，这个就是历史的可读性。

再看下面，这是座教堂，德国的柏林城的火车站出来就是教堂。教堂有两个塔，它就是断墙残瓦，然后底下又建新的东西，这里在修。他就认为这就是历史，有的在二战中间遭到破坏了，认为这个就是历史，这个就是历史的可读性。然后这个法兰克福，我是在博物馆的墙上照下来的。法兰克福在二次大战中间被摧毁，然后都变成废墟。你看这里的教堂，这个房子，然后它原样把它修复了。非常尊重历史，它就没动，在这原来的基础上把它修复了。但是欧洲人不给它世界遗产的（称号），不给它列为文保单位，为什么？后来建的，原样修复的。我们看旁边，它的城墙也拆毁了，它把它留存，把它的基地留存下来，然后开辟为很大的一片公园。公园的外围是隔离带，隔离带的外边才是现代建筑，那就新旧分开。法兰克福是欧洲最发达的金融中心，但是它也是老城老样，新城新样，中间有宽广的绿地把它分隔，新旧完全分开。它并不是原样把它恢复，这个就是欧洲人的正确的保护的理念。你看下面也是法兰克福，我在街上照了一张照片。大家看，这是城里面的一堵墙，他们认为这是历史的墙，应该留存。历史的遗产应该很好地保存，里面可以造新的，外面这片墙要留着，欧洲人是采取这种态度来对待古建筑的。

这是法国的斯特拉斯堡，世界文化遗产城市，也是现在欧洲议会所在地。有个说法我们常常听到人家讲，唉呀，欧洲城市保护得很好。为什么好？有人说因为它们都是砖石结构，很牢。我们都是木结构，容易被虫蛀，都容易烂。我拍这张片子给大家看，你会发现它确实是木结构，看到吗？它现在这个城市所有的这些房子，原来的住房，现在都全部转化变成旅馆，变成商业，变成其他的。但是它是欧洲现在重要的国际会议的中心，它整个的城市保存了完整的历史风貌。有人说欧洲为什么保护得好，因为它是石头房子，我们说错了。当然欧洲有很多石头房子，但是人家也有很多木头房子，问题人家有很好的理念，把它看作是财富，把它看作是一个重要的资源来对待。

还有就是威尼斯，威尼斯大家看到过很多的照片，我就找几张告诉大家，它也是在逐步地修。这个是小河，你看这房子修过了，这条街刚刚修理过，河岸也重新做过。整个威尼斯也出现过衰败，在20世纪60年代70年代的时候，人口走掉了30%。但是后来政府采取了恰当的措施，然后现在人逐步回来了。这些房子经过修整以后现在都住人了，而且人员的结构有了很大的变化。就不全都是原来的居民了，它里面变了很多的学生宿舍，变成很多的旅馆，很多的商务人员来居住，那么这个城市现在还具有很大的活力。现在联合国援助出大批的钱，因为这个城市根据科学的预测，这个城市就要沉掉，沉到地中海里面去。因为海水要上涨，城市地基比较低。现在联合国预计要一千个亿做个很大的栅，把海口封起来。因为海水在外面涨，不要涨到里面来，因为这个是世界遗产。采取不同的做法，像这个就是石头上面有了钢箍，把石头给箍起来。可是要修，还是要修，不同的方法对待不同的方式，来留存我们历史的遗产。

这是我在巴黎埃菲尔铁塔上拍的照片。我们看整个的巴黎，这个是塞纳河，这个是很大的绿地，就是卢浮宫所在地。整个的巴黎六百平方公里，特别是中心区，有一百平方公里，是世界文化遗产。巴黎是非常富有活力的城市，现在成为世界贸易之城，世界旅游之城，世界商业精品之城。它每年的游客七千万人，中间是一百万人，但是不是这个城市从来都没动过呢？也不是，城市在动的。我们看下面一张图，这个还不是历史遗留，这个可能就是六七十年代的房子，但是有一条，城区建筑的高度受到严格限制，不准建高层建筑。另外建筑的形式，建筑的立面也有所限制，你可以来新的，但是要和旧的相协调，你不可以来大的玻璃幕墙。我们回到前面一张去，城市里面不准有高层，但是，哎，这里出来一个高层。这个是当时建火车站的时候，就有人说火车站要发展新东西，建了个证券大楼，叫蒙巴那斯大厦，黑的，大理石做的。当脚手架拿掉以后大家一看见，所有人都提意见，巴黎的人们都提意见，怎么我们很好的美好的巴黎来了一个黑寡妇，穿黑大褂的站在那里，太不协调，拆掉，不要它。最后议会讨论通过，把它拆掉。当方案出台的时候，很多方案拿出来研究的时候，又有人提出意见，拆掉可惜，不要拆了，把它留作一个教训。这个是当时蓬皮杜批准的，被称为蓬皮杜的耻辱，然后现在这房子留下来了。巴黎有非常完善的城市保护法，所以巴黎成为世界很重要的旅游胜地。巴黎也很现代，它的地铁非常发达，地下是非常方便。然后你看到法国对法国的建筑怎么做，这是法国老的教堂，这是法国新的地铁出入口。老房子、新房子，都相互辉映。新房子的高度绝对不超过老房子。用建筑语言来说就是，新老建筑的对话，协调相处。巴黎的外面就是新城，里面是老城，老城完全是老的，新城完全是新的，新旧完全分开。我们看下面的新城，这些建筑体现了巴黎的现代，体现了巴黎的摩登，体现了巴黎的浪漫。而老城的建筑却反映了老城隽永、悠久、传统，富有历史的韵味。

对历史文化遗产的保护有很重要的原则。第一条就是原真性，原真性的意思是什么？就是要保护历史文化遗产本来的真实的历史原物，要保护它所遗存的全部的历史信息。当然旧了要修，修的时候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整旧如故，以存其真”的原则。你维修的话，就是要使其延年益寿，而不是返老还童。这一点我要特别说一下，现在我们很多地方，一碰到古建筑要修，把真东西修坏掉了，修成假古董。然后把原来的东西都按照我们现在想像的去做。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我们说“整旧如故，以存其真”，以前讲“整旧如旧”，这话很早以前是梁先生说的，梁思成先生说的。那么整理旧的东西应该恢复到原来用处一样，这是对的，这话一点没错。但是给现在很多人盗用了，我们现在到处看到的假古董，整旧如旧嘛。我买个假的瓷杯子，我可以把它弄成宋朝的杯子一样的，你就上当受骗了。“整旧如故”，故就是过去，如故就应该和过去一样。如故我们还可以研究，唐朝就是唐朝的，宋朝就是宋朝的，明朝就是明朝的，30年代就是30年代的。更重要的就是下面一句话“以存其真”，把真东西留下来，不要修的时候把真东西修掉了。所以现在我们再修的江南古镇，就是我做的周庄、同里、乌镇、西塘。这些古镇你们去看，我们是原样原修。地上已经铺上水泥路了，敲掉，重恢复原样子，用石板。石板要找历史上的石板，现在你们可以走在唐宋元明清的石板上。

第二条就是整体性，一切的历史文化遗存连同它的环境一同存在。保护不仅仅是保护它本身，还要保护它周围的环境。特别对于城市，对于街区、地段、景区、景点，要保护它整体的环境。所以我们现在好多地方只保一个塔，保一座庙，保一块碑，不对。应该把它周围的环境（也保护起来），有了周围的环境，才有它存在的意义。

第三条就是可读性，这个可读性不太好懂，看看内容就很好懂。是历史遗物就会留下历史的印痕，我们可以直接读取它的“历史年轮”。可读性就是在历史遗存上应该读得出它的历史，就是要承认不同时代留下的痕迹，不要按现代人的想法去抹杀它。大片拆迁和大片重建就是不符合可读性的原则，我们对古城市，对古建筑群，对古代历史街区，对古代的城市，你不要把它整片地拆掉，应该逐步逐步地更新，应该逐步逐步地来改建。因为我们历史是可以读出来的。再说一个简单的例子，我们所以看得见明代的建筑，清代的建筑，30年代的建筑，它就是历史，我们不要把它全拆光，全部变成明清一条街，这个就不是可读性。它能够读出来的历史，我们应该把它完整地留下来，你不要以自己的解释去把它做出来。这个就是一种可读性，因此我们要承认它，然后我们逐步地可持续地发展。

这一点我就把它说成可持续性，保护历史遗存是长期的事业，不是今天保了明天不保。一旦认识到被确定了，就应该一直保下去，不能急于求成。我们这一代不行，下一代再做，要一朝一夕恢复几百年的原貌必然是做表面文章。我们很多地方急于求成，马上做起来，明天剪彩，后天首长来看。这个东西造成了很大的问题。这里也有我个人的经验，我们20世纪80年搞平遥，到什么时候它才开始起作用，到了1995年，那就是十五年。搞周庄，我是1986年去保护周庄，同时也搞了南浔，也搞了同里，也搞了甪直，什么时候才开始起作用，差不多1995年、1996年，基本上是十年磨一剑。都要十年？不是这个意思，就是你耐心地细心地认真去做，然后就能把这个事情做好。

最后一小部分，再给大家说一说我们对江南古镇的保护。20世纪80年代以后，在江南地区急速的城市化过程中，保护了以周庄为代表的一批古镇。经过长期的保护规划实践，使周庄、甪直、同里、南浔、西塘、乌镇等古镇，保存了完整的历史风貌，改善了居民生活环境，并且也成为重要的旅游胜地。周庄等古镇的保护实践和旅游发展模式，成为全国历史城镇保护发展的范例，并已列入世界文化遗产预备清单。我们下面就来看看，这个就是，其实就在上海地区，这个就是上海、甪直、同里、周庄、西塘、南浔、乌镇。在这些地区，我做过调查，完整地保持风貌的在20世纪80年代初期还有四十几个，再以前的话这里还有一百几十个，但是现在留存古镇风貌的就这么几个了，包括我们上海的朱家角，其他的都毁掉了。我们说都留下来没有必要，但是不对，我们这些东西不嫌少。现在我们周庄人满为患，假如更多一点，人家就不会全部跑到这儿来。你看我们江南水乡的风貌是非常富有诗情画意的，20世纪80年代以后在同里的边上，水泥厂造起来了，高房子也起来了，古镇受到严重破坏。我们首先要采取一个保护的合理的规划，就是说把它保护起来，把这个范围，这个是绝对保护区，不能动的，然后里面再把它画出来。在沿河沿街的部分，紫红色的就是保护的建筑，这个就是重点保护的地段，这个就是风貌保护的地段，这是分级保护。并不是所有的保护都是不要动，这不对的，不同的情况采取不同的方式。然后我们说抢救第一，重点保护，分门别类，分别不同地来处理。那么像我们很重要的一点，要改善居民的环境，保护文化遗产，发展旅游事业。这个是三层意思，就是把居民的环境很好地改善，提高他的生活质量，然后是文化遗产，然后再发展它的旅游事业，提高它的经济水平，这三者应该同时进行的。这就是周庄，我们经过整修以后，保存了它原汁原味的江南水乡的历史风貌，那就是明清的风貌。

我们看这一张就是双桥地段，这个是明代的桥，世德桥，这个是永安桥，旁边你看是老房子。特别你看下面这个，这个河滩当时都是乱七八糟的河滩，经过整修以后，这里的房子都修过了，这河滩也把它重新做过了。桥还是老样子，房子还是老风貌。当然它也有新房子出来，新房子符合历史风貌。因此这个就是保护了完整的历史风貌。改善了它的条件，同时又发展了旅游。这个是周庄的另外一面，这个是太平桥，这个是很重要的一个叫做什么故居，上海著名的一个教育家的故居，经过整修还是原汁原味，完整地留存了原来的风貌。但是破破烂烂的，那地方的破房子，把它重新整修过了，变成了完整的东西。那么像这个就是乌镇的保护，乌镇的保护是坏什么修什么，不是拆掉了再重来。我们要保持它的历史的可读性，然后窗户坏了就是坏了，但是原来的不动。这个屋顶坏了重修屋顶，把它整个的整修，变成新的风貌，这个我们都给它出了很重要的设计的图纸。好，看下面一张，修过了以后，石板都重新铺过了，刚刚那个水泥路敲掉了，然后变成原来的样子。底下都是下水道，你看上面电线没有了。我们回到前面一张再看看，你看上面有电线，乱七八糟的，地上是水泥路，现在把它原来水泥路做回成现在的石板路。这个是刚刚同一个地点，再回到前面一张，同一个地点看，看看这里的电线木杆，现在没有了，下地了。因为在历史上明清时候是没有电线的，应该恢复到历史阶段，同时另一方面放下去也是改善生活环境。所以这些沿街的人家都有抽水马桶的，沿街的人家都有电器和电，家家都有有线电视。这个是南浔的历史风貌，你们注意看，这个房子在这里，新修的房子降掉一层，把它修好。这个也是南浔的一条老街，南北街，我们把它重新整修，整修以后恢复它原来的风貌。并且也是整整齐齐，但面貌一新，这样就保存了原来历史的延续性。我们主张三线入地，即把污水管、电缆管、自来水管，所有的我们都安装到地下去。这样的话我们就要把整个的具有预先性的，把这些基础设施的改善留下来。当条件逐步逐步改善，可以逐步逐步全部把它完成。这个是西塘古镇，我们经过整治以后就很好地发展了旅游。这是西塘古镇的整修，可以看到这样的情况，保存了它原来的历史风貌和比较好的景观效果。

我们说在旅游的发展过程中间，也有新的问题出现，比如说周庄，现在人满为患。由于大量的人过去以后，现在一张门票六十五块，大家大量地进去以后有很多的收入，但人多了以后你怎么解决，问题就是我们还要有更多的这些历史景点，分散这些游客。同时很好地组织以后，使它的旅游能够更好地为游客服务。很重要的就是我们对于这些历史城镇要认真地规划，规划的前面很重要一点要有正确的理念，正确的理念有待于我们提高很多人的认识。

最后要说的一个问题，我们保护这些为了什么，是为了创建有中国特色的新城市。我们保护古城不仅是为了保存珍贵的历史遗存，用作展览、旅游，开展文化活动。重要的是留下城市历史传统，建筑的精华，保护这些历史文化的载体，从中滋养出新的有中国特色的建筑和城市。所以我今天一开始讲了这个问题，就是我们要通过我们自己的手，吸收我们历史的营养，来建设我们的新城。新城是中国的，新城是地方的，新城是我们自己具有自己家乡特色的。那么这些东西靠什么？靠留存的旧东西。著名的例子如香山饭店，它是著名的建筑大师贝聿铭先生，1982年在中国受邓小平的委托设计的饭店。当时叫他在北京建个饭店，他就提出我要建一个既有现代风貌又有中国传统的饭店。结果他做出来一个非常具有特色的饭店，当时还被中国的许多的专家批评，认为他做得怎么怎么不好。现在回过头来看，经历了二十年的时间，大家对他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真是不错，真正是大师的作品。它既具有我们中国的特色，又是有时代的风貌，这个就是我们的方向。里面的景色，虽然都是现代的材料，但是你感觉到中国的现代文明。

还有一个就是苏州，在全国所有的城市当中，苏州是做得比较好的一个。它就保存了苏州完整的历史的风貌。我们看细部也是这样，双塔，没有把它遮住，把它漏出来。建筑都是新的，但是它还是有这种江南小巷，庭院深深的感觉，一种有自己的城市的韵味或者城市的特色。这就是苏州。你看外面的门框，是一种新结构的钢结构的材料，但却是传统的形式。这是成都的清华坊，他们在建设过程中我认为也是尽量地吸取中国传统的特色、精华，然后在现代城市中间造出一些新的东西。这是我们努力的方向，我们就是要有这种东西来不断地丰富我们的城市。不都是那些大的都是高楼大厦，都是玻璃幕墙，都是平板房，都是一个个平头房，这样不是我们的方向。还有一个就是上海的新天地，新天地也做得很好，它没有把这块老地方拆掉，而是采取合理利用，外表不动，内部掏空。它就保存了这段墙没动，但是里面全部掏空了。因为房子结构要变，要变成大空间，原来的一间一间的小房子小屋顶不好用，只好把它抬高。但是最后造好还是老样子，只是功用变了。它留存的是上海的里弄情结。这就是把这些里弄，把这些老式的房子看作一种财富，看作一种资源，然后用现代的手段去把它改造，去把它更新，去把它变成我们现代人所需求的，同时又留有历史韵味。所以它现在生意非常好，很受中外人士的欢迎。你看看外面都是老建筑老房子，但是实际上都是现代的新的内容。我们说这种建筑对我们是一种启示，给大家一种很好的学习的方面，这是我们所追求的。我们保存古建筑并不是把它作为遗老遗少，风花雪月的凭吊、哀叹，不是这个意思。我们是为了现代的需要，但是为了创造一些我们自己的东西，我们民族的我们自身的中华的，所以说很重要的。保存我们中国的历史遗存，来振兴我们中华，这就是我报告的主题，谢谢大家。

主持人：我们知道工作的原因，您可能走了很多的地方。您有没有计算过在咱们中国境内，有多少像您演讲中提到的这些古城镇的遗址？

阮仪三：应该说有很多。中国现在还有四五千座，保存的情况有好有坏。

主持人：我们也从您的演讲当中也切实感受到，好像一座城的保护工作还没有完成，然后另一座城的保护工作又出问题了。那有没有想到有这样一个良好的机制，来解决这些潜在的古城镇保护方面的一些问题呢？

阮仪三：有，我觉得应该从这几个方面去做。第一个，我觉得很重要的最根本的教育。提高我们全体人民，特别是提高我们青年人的认识。因为世界是你们的，我们这个班要你们接。我们说今天是好，你们说好，能在你们手里再保存下去，你们说不好，都推光了。所以很重要第一桩事是教育，是提高我们全民的文化的意识，以及对我们中华民族优秀文化传统的认识和热爱。第二个很重要的，就是我们合理地规章制度，我们保证要有立法。欧洲为什么保护得很好，我们中国到现在为止没有完整的城市保护法。我们中国1982年才建的《文物保护法》，《文物保护法》去年把它好好地修改了一下，但是还不能很好地满足要求。人家欧洲在1907年，所有的欧洲国家全部已经完成了历史建筑保护法，所以我们很落后。所以这一点，努力地完成我们的法规制度，法规制度完善才有我们的思想，人们的理念。第三个，要有恰当的方法。我们要加强各种各样的技术的建设方面的研究，提高人们的认识。

主持人：所以这一点很重要，您从80年代开始从事这项工作，到现在已经这么多年了，您有没有觉得我们这个民族从当初您提到的，从不理解不接受到现在有没有所提高？

阮仪三：应该说有很大的提高。就拿周庄、平遥来说，我们当时去的时候，人家很讨厌我们。现在我跑得去，阮老师最受欢迎的。因为他们从自己切身体会到，晓得历史遗存保护对他们有很大的好处。同时我觉得很重要，借助很多的媒体的宣传，恰当的宣传，也是一种教育手段。大家都认识到我们中国有很多好东西，不光是我们留存的那些珍珠宝贝，那些古董。我们还有很多城市，还有很多的建筑，这些东西也是宝贝，并且发挥作用，这一点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