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恐形势与大国关系

反恐形势与大国关系

冯绍雷

华东师范大学教授，国际关系与地区发展研究院院长

主持人：欢迎冯绍雷教授登上世纪讲坛，冯教授可以说是我们节目的常客了。现在的国际形势风云变幻，国际关系错综复杂，可以说国际政治这样一个敏感的话题已经成为我们大家日益关注的一个焦点了，我想这也是冯教授经常来到我们媒体做客的原因之一吧。

冯绍雷：从事国际问题研究就有这样一个便利，经常能够得到机会在媒体上跟公众进行交流，我想这对推动国际问题研究是有很多好处的。

主持人：最近俄罗斯北奥塞梯别斯兰的惨案可以说是震惊了全世界。我想您是一个俄罗斯问题的专家，而且您也经常会到俄罗斯去，您能不能跟我们简单地说一说？从我个人角度来讲，俄罗斯为什么会经常发生让人一听就会觉得非常恐怖的事情，而且每一次都是让人觉得非常地惨烈，像轴承厂文化宫人质事件的那种阴云还没有消散，然后又出了这么一个非常大的事。

冯绍雷：您的问题实际上是个很大的问题，这需要探讨恐怖主义在俄罗斯的起源，以及在最近十多年当中俄罗斯社会经济生活所发生的重大变化。我们不说得太远，如果说最近十几年当中，由于苏联解体以后独联体各国之间社会经济生活都发生了急剧的变化。在这种前所未见的社会动荡当中，导致了整个社会心态的失衡，尤其是在那些比较贫困以及比较边缘的地方。所谓边缘就是指中央政府难以控制的这些区，比如说像别斯兰这样的地方。

而且它的民族关系比较复杂，我一直是比较喜欢用的词叫做文明结合部。所谓文明结合部，就是它的宗教、民族、语言、文化，犬牙交错，非常复杂。在这种背景之下，如果说管理失当，或者再加上一种外来因素的冲击，就会引发当地出现一些非常事件，恐怖事件就是其中之一。

主持人：俄罗斯可以说是一个恐怖事件爆发比较频繁的国家。那您感觉俄罗斯的平民对待恐怖主义的心态和美国的平民对待恐怖主义的心态有什么不同呢？

冯绍雷：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我想人本质上说对于恐怖主义的反应都是一样的，看到恐怖主义危害平民都是深恶痛绝。这个反应就我个人来说，还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但是对于一个跟美国不一样的国家来说，比如说俄罗斯也对恐怖主义作出反应要先发制人，也提出“先发制人”，因为美国小布什曾经在“9·11”之后提出了这样一个战略口号。今天俄国也跟上，也喊出了“先发制人”这样的反恐方针，但这就受到了国内的许多批评，认为你目前没有这样的国力能够实现所谓“先发制人”这样的目标。

另外我个人感到，尽管俄罗斯也是一个多民族多文化的社会，但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它的各个民族之间的发展水平还是有一点差距的。特别是由于俄罗斯在历史上是沙俄中央集权的统治，几百年当中激化了民族之间的矛盾，因此使得俄罗斯的主导民族跟它的周边民族之间关系经常呈现出紧张状态。所以我个人感到可能别斯兰事件当中暴露出来的对平民的伤害，甚至这次别斯兰事件有一个很大的特点。它在9月1日开学的那一天对上千名根本手无寸铁的无助的家长和学童下毒手，我想这种惨烈程度是更加极端的。

主持人：所以我想这种恐怖分子完全不是按照人的标准来做事情。从“9·11”事件到巴厘岛惨案以及西班牙马德里的火车爆炸案，到现在我们刚刚谈到俄罗斯别斯兰这个案件，以及最近澳大利亚驻印尼使馆遭到袭击这样一个事件来讲，可以讲恐怖主义的脚步好像是离我们越来越近了，大国成为恐怖袭击的目标。恐怖主义来源何处，离我们有多远，大国在反恐中能不能形成合力？接下来我们就要请冯教授开始他今天的演讲，题目就是《反恐形势与大国关系》。我们掌声欢迎。

演讲

今天我讲的题目就是《反恐形势和大国关系》，也就是探讨最近三年以来国际社会发生的一个最引人注目的现象，那就是恐怖主义的泛滥。恐怖主义泛滥对整个的国际社会产生什么影响，我想至少是两个方面，第一它对我们这个地球上主要国家的内部的社会经济生活会产生什么影响，第二它对整个的国际社会，对国与国之间的相互关系产生了什么影响。这两个方面是我这几年当中比较关注的问题。

三年前有人说，这个人就是今天的美国国务卿鲍威尔，他曾经说过“9·11”事件改变了整个世界。我认为“9·11”事件并没有完全改变世界，但是的确应该说“9·11”事件的影响是重大而且深远的。我认为“9·11”事件这样一类的恐怖活动的发生，是对我们人类的一种警示，就是我们到底应该如何建立一个比较持续的、协调的社会经济发展模式，使得我们老百姓生活在这个社会上，人跟人之间能够和睦相处，相安无事。另一方面，国与国之间该如何处理恐怖主义的发生，跟国际的变化是有关系的，跟世界那些地区、那些贫穷国家根本感到绝望，没有出路的心态是密切相关的。所以我觉得“9·11”真是一种警示，它令我们思考怎么处理我们的内部以及对外事务。

今天我们谈的问题是这两个方面，第一个反恐形势，第二个就是反恐形势跟大国关系之间的互动。关于反恐形势的问题，我主要侧重于谈两个方面的问题，一个问题就是“9·11”发生后三年来恐怖主义的活动、趋势和特点。三年以来恐怖主义活动大家都会有一个共同的感觉，就是有增无减。而且无论它的活动程度还是它的发展规模，都有一种难以遏制的趋势。首先从恐怖主义活动的发展势头来说，从2001年的9月11日“9·11”那一天一直到今年，因为今年是“9·11”三周年，整整三年当中我们看一连串的重大恐怖事件是连绵不断。“9·11”事件发生以后大家知道，2002年巴厘岛又是一场惨案，又是好几百人在惨案中丧生，主要是澳大利亚游客。而后2003年接着形势日趋紧张，乃至到2003年春天发生伊拉克战争。发生伊拉克战争的由头是反恐，认为萨达姆·侯赛因政权跟本·拉丹基地组织有干系，并且有大规模的杀伤性武器。现在情况已经证明当时作出的这个决定，作出的这个判断，看来是错误的。一直到今天为止，连美国的核心情报机关都已经承认，当时并没有这样的侯赛因政权有大规模的杀伤性武器这样的可能性。当时随着伊拉克战争的结束，我们再看到，伊拉克战争之后形势非常复杂，一直到今天伊拉克国内依然是恐怖袭击不断。当然能不能称作恐怖，这个事情还是很复杂，一方面它是反美，反对美国的占领。但是同时根据伊拉克目前的管理，当局的宣布，参与目前伊拉克国内对美军袭击，包括袭击平民的这些人员90%以上来自国外，那就很难说其中不包含着恐怖分子，对不对。到2003年伊拉克战争爆发之后，各地的恐怖事件依然是连续不断，比如说今年春天，2004年3月，“3·11”马德里惨案。马德里惨案当时发生的时候，我甚至可以说有所预兆，因为西班牙当时的政府追随美国参加了所谓联军，参与了伊拉克战争。西班牙这个国家本身当时的国内形势已经比较复杂，由于这个由头引起了国内在这个问题上的很大争论，到事后我们来看马德里惨案的发生也不是令人奇怪的一件事。但是这次惨案在马德里这样一个国际都市，在它的市中心的铁路系统发生这样重大的惨案令世界为之震惊。

今天为什么我们现在在这个时候来做这场讲演，我想恐怕是跟今年夏天以来俄罗斯发生的一系列的恐怖惨案有关。从7月份开始，已经连绵不断地在首都莫斯科，以及其他边缘城市发生惨案。8月24日以后两家俄罗斯开往南方的飞机几乎同时发生爆炸，现在基本查明由于“黑寡妇”在飞机上安装了爆炸设施引起了飞机的爆炸。这两架飞机当时飞向南方，南方什么意思，一个是恐怖主义的聚集地，就是所谓的外高加索，在俄罗斯国内，那就是车臣地区，以及北奥塞梯、南奥赛梯、印古什地区，这些非常容易发生事端的地方，另一个就是当时普京总统正在黑海休养。所以“飞机飞向南方”这句话的含义就包含着对整个国家政治生活的安定产生了重大威胁，所以请大家注意8月24日飞机袭击事件。事情还没有查清楚，在莫斯科又发生了爆炸案，然后紧接着在别斯兰9月1日一千多名师生在举行开学典礼那一天被恐怖分子包围，然后把他们作为人质实行了残酷的屠杀。

我们可以看到这三年多以来，恐怖活动的发展趋势。第一，它从单一的恐怖活动发展成连绵不断的，连续性的，像地雷的子母弹连续爆发式的一种恐怖袭击。第二，我个人感到恐怖袭击的残酷程度急剧上升。如果说“9·11”事件本·拉登基本成员他们袭击的对象，是一个所谓资本主义工业文明的象征，就是双星楼，他们袭击的是纽约世贸大厦，袭击的是资本主义工业文明的象征。但是这一次他们袭击的完全是手无寸铁的，不仅是平民，而且是孩童。而且在整个的人质被困的时候，不光是对他们加以迫害，甚至没水喝，喝自己的尿，这样的一种状况。我认为他们的残忍程度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也就是说恐怖事件发生到今天，他们可以不寻求任何的道义上的借口。第三，我们可以发现现在恐怖活动的策划可以说越来越周密，恐怖活动非常有组织，而且是策划得非常细致。比如说巴厘岛那场爆炸案，爆炸案以前恐怖组织曾经先派先遣队员去采样。第一天，他去了酒吧、卡拉OK那些地方，认为游客还不多，所以他估计第二天人还要多，所以他下手实际上推迟了一天到第二天才真正动手。像马德里的惨案，恐怖分子是在四趟列车上，在十多个车厢里面都安装了爆破的装置，所以死了几百个人。西班牙也算是个西方工业国家，当然它是属于西方工业国家比较边缘的那些国家，虽然程度不太高，但这个地方也是欧洲的一个中心。欧洲文明的中心发生了这样的惨案，当时大家都感到非常吃惊。一直到这次俄罗斯，俄罗斯的别斯兰惨案的发生，包括今年5月份，车臣一个民选的总统被暗杀。他怎么被暗杀的呢？炸弹。今年5月8日是俄罗斯传统的第二次世界大战胜利节。在这个胜利节上，按理说每一个地方领导都要站上讲台检阅当地的武装部队，就在车臣的总统，民选的总统卡德罗夫站上讲台检阅武装部队的时候检阅台爆炸。原来车臣的建筑设施，特别是跟政府首脑相关的建筑设施当中，在建造过程中早就埋进了炸药。包括这次别斯兰事件，学校建筑物里头也是同样早就有一批一批的炸药安放在里头了。所以到别斯兰事件发生之后，莫斯科全城中学进行大检查，特别是对施工队进行检查，检查他们有没有在施工过程当中埋下伏笔。

另外我们从恐怖活动发展的规模来看。原来在“9·11”的时候我们大家最关注的就是阿富汗山地的基地组织，以及跟它相关的某些周边国家以及中东地区的少数国家。但现在据统计，恐怖主义活动，恐怖主义足迹已经漫延到五十到六十个国家，至少有五六万人已经被确认是恐怖主义活动的参与者和组织者，但到目前为止还逍遥法外。所以面对这样一个恐怖活动，我感到这是一个非常难对付的一个新的人类的敌人。现在甚至有一个判断，认为整个的恐怖活动的基地已经从中亚向东南亚穆斯林地区转移，这就尤其需要引起我们的重视和警惕。而且就恐怖活动的规模来说，它不光是一小部分极端分子在那里作恶，而且它已经渗入到社会系统的各个角落。比如说据我所知，车臣地方的恐怖分子有非常强的财政能力。这怎么回事呢，原来在苏联刚刚解体以后，当时车臣一个地方领导人，他的名字叫哈斯布拉托夫，被选为俄罗斯最高苏维埃主席。有人认为当时车臣人就利用他们在莫斯科所窃居的高位动用了大量的政府的财政资金支持车臣地方的发展。那么在这个过程当中大量的资金，大量的财力物资转换成为今天恐怖分子手中掌握的物资，所以恐怖活动可以说无处不在，利用各种合法、非法的渠道在整个社会系统当中进行渗透，一句话可以说是大敌无形。

第三，恐怖活动发展至今，我感到我们尤其需要观察它的成员。恐怖活动的成员一般地来说有些什么特点呢，大家比较了解的比如说一般都是宗教狂热信徒。我们是无神论者，但是我们也尊重宗教。但是恐怖分子对某些宗教教义当中极端的方面加以发挥，并且他们在宗教之间建立仇恨，他们对宗教不光是进行批评，而且是进行仇恨，进行诬蔑，那就引起了宗教跟宗教、教派跟教派之间的这种紧张和争端。另外你可以发现，基地组织的成员相当一部分还是青年知识分子，但是这部分知识分子是受到这些极端的意识形态蛊惑的，心理已经完全变态的这样一些年轻人。比如说塔利班。“塔利班”是什么意思，原义就是青年学生。我特别要说的是恐怖分子的来源是一些工业国家的外来移民，年龄大概是二十到四十岁左右。这批移民因为进入一个新的国家，在一个新的环境当中生活，不容易进入主流，受到各方面条件的限制。所以在很长的时间当中，他们始终处于社会的边缘，这使他们的心态失衡，行为走向极端。所以其中有少部分人一方面衣食无所，而且长年没有工作，在这种情况之下很容易被恐怖主义组织所招募成为其中一员。甚至恐怖集团当中还有一些是所谓的医生，比如说本·拉登的主要的助手就是医生。还有就是富商，赚了大钱。比如说恐怖集团基地组织中，除了本·拉登本人从事建筑业以外，第二号人物主要是做珠宝生意，很赚钱的一个行当，他们通过这样的活动来聚敛财富支持恐怖活动。

我刚才简单地描述了目前恐怖活动发展的态势、趋势特点以及它的组织规模和成员的情况。无非使我们得出一点，我们对这个问题不光是警惕，而且要引起我们的深思，为什么会这样。恐怖活动在人类历史的发展过程当中开始还不过是一小部分人的一种极端行为。比如说我们对恐怖比较了解那是在法国革命初年，在一些比较激进的政治党派当中，使用了一些比较厉害的手段来惩治当时的封建统治者，包括惩治反对者，当时诸如推出杀头机器等等。所以我们在学术著作当中经常看到一个词，就是terror，恐怖，这是18世纪晚期的事。到了19世纪以后恐怖活动有所滋长，但也是非常局部的现象，比如说俄国革命。大家知道，俄国是在沙皇专制暴政之下，当时要取得社会进步是很困难的事。所以当时的革命党人，我说的还是俄国的共产党产生之前，这些革命党人为了追求真理，为了推翻沙皇的暴政，因为在这封建专制的控制之下根本找不到出路，连形成一支小小的革命党的干部都是非常困难的，所以当时条件之下有一些革命党人就采取了比较极端的手段。比如说要刺杀沙皇，或者说采用恐怖爆炸这样一些手段对付沙皇的近臣，以此造成革命影响，表达他们要改变社会现状的一种愿望。当时是这种条件之下出现的这样一些活动被历史记载为恐怖，或者叫做恐怖活动。当然，这个怎么评价是个历史问题。但是事情发展到20世纪，特别是20世纪的六七十年代以后，人类的文明已经进步到这个程度，比如说对第一次世界大战，对第二次世界大战这样的大规模的暴行，人类已经有了新的看法，有了新的认识。但是对于一个社会内部，一个国家内部，怎么样取得公平合理的秩序，还是有人希望通过一些极端手段，比如说英国的北爱尔兰地区。我认为反恐要从怎么处理北爱尔兰恐怖运动这个活动的过程当中吸取经验教训。而且恐怖分子也经常从北爱尔兰的恐怖活动当中找一些窍门。北爱尔兰当时就是一个非常极端的争取所谓民族独立的这样一个运动的过程，当然后来经过社会妥协逐步地获得了问题的解决。事情发展到今天，非常值得关注的是恐怖主义的泛滥这样一种国际现象。我刚才说了，一方面我们要引起警惕，同时我们作为研究者，我们所要做的是对它进行思考，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同时我要说的，随着恐怖主义最近三年来本身趋势的漫延，国际反恐合作也出现了一些新的趋势。大家知道反对恐怖主义活动除了发表声明、表态、作政治支持，这些当然都是道义上的非常有力地打击恐怖主义的渠道和工具，但是关键问题要采取有力的措施，建立有力的制度，真正找到切实有效的工具去遏制恐怖主义的发展，这有点困难。其中最关键的我认为还有一个问题，就是信息。反恐，反恐，可以说最关键的一条，我认为就是信息的取得。我刚才说了大敌无形，来无踪去无影，所以取得信息，做一个比较恰如其分的而且非常准确的预告，那就是各国政府面临的一个共同的问题。反恐形势出现以后，一直到今年春天，可以说西方主要国家之间就反恐问题如何建立信息的交换还存在着很大的争端。比如说美欧之间的航班来往是非常频繁的，所以美国要求欧洲各国政府能够提供一个国际航班乘客的有关信息。欧洲各国政府一直到今年5月份为止一直是坚持不愿意提供这样的有关国际航班旅客的信息，因为在欧洲人看来这已经妨碍了有关公民的隐私，但是美国坚持。不管怎么样，到最近，也就是到9月份，美国跟欧洲之间，美国跟欧盟之间，已经正式就反恐，特别是信息交换问题，达成了协议。我认为这就是反恐合作取得国际进步的一个标志。由于大国之间面临着人类的共同敌人，这种合作正在形成。

我尤其想说的是一个新的国际机构，就是SCO——“上海合作组织”。上海合作组织产生的由头是，在“9·11”事件发生之前人们就是磋商酝酿如何在欧亚大陆的纵深地带，也就是在俄罗斯、中亚以及我们中国的西北部这些地区，也就是经常是分离主义、宗教极端势力以及国际恐怖分子出没无常的地方，我们多国合作来打击恐怖势力，维持国家间这种秩序的安定。所以上海合作组织的建立我感到它反映的不光是工业发达国家之间，比如像美国跟俄罗斯这样的超级大国之间，而且也表现在我们转型的发展中国家之间谋求建立稳定的社会秩序，保护人们的生命安全，打击恐怖主义的这样一种决心。在座的老师和同学们可能你们都知道，最近我们中国也正式派出了国际维和部队，其中还有我们上海的武装战士，雄赳赳、气昂昂地按照国际社会的请求到需要维和的那些地方去执行任务。这些工作是很危险的，但是我想中国人民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我们应该承担国际责任。

当然形势也是很复杂，比如说同样是国际维和，阿拉伯国家中间也形成了一支伊斯兰维和部队。比如说在伊拉克战争的背景之下，在美军实行对伊拉克国土占领的情况之下，伊斯兰维和部队能不能参与在伊拉克发生的战争，以及战争之后所出现的一系列社会不稳定的管理问题，这就是一个责任问题了。美国在占领伊拉克的情况下，已经很难同意阿拉伯国家的伊斯兰维和部队进入伊拉克本土，所以说合作当中又有问题。

合作当中的问题当然不止是这些，而且有些问题我看并非能在短期之内解决，比如关于反恐的定义。反恐还有定义？当然有。反恐的定义，就是什么人才算是恐怖分子。到今天为止，国际社会并没有取得统一的认识。我们说反恐当中一个相当重要的国家，美国，它到今天为止对于反恐问题，虽然已经发表了再多的文告、文献、政策、措施，但是对反恐始终没有下一个定义，所以美国朝野本身对这一问题也有批评。为什么没有定义？现在有一个材料说，在美国政府手中所掌握的恐怖分子的名单多达五百万。五百万人是恐怖分子，我个人感到这个数字是太可怕了。关键中的关键是怎么进行区分，所以这里头就出现一个问题，比如说就拿美国跟俄罗斯来说，双方在反恐问题上建立了沟通，这方面大家已经有了一些默契，并且对两国的合作有了一个很大的推动。但是俄罗斯在对美国的同情表示感谢的同时，俄罗斯同样提出问题，甚至尖锐地批评美国和一些西方国家，包括英国。也就是说美国跟英国到现在为止，你们尽管宣布巴萨耶夫，大家知道这是车臣的匪徒，是恐怖分子中的头号敌人，恐怖分子当中的为首者，但是对其他一些人，比如说车臣的前领导人，显然我认为他是支持恐怖活动的，马斯哈多夫，对这样一些人美国基本上把他排除在外，并且对流亡在外的前车臣政府，就是支持恐怖活动的前车臣政府当中的什么外交部长等高级官员，让他们流亡在像美国、英国这样的一些国家，并且给予政治庇护。那么到底谁是恐怖分子，这就成了一个问题。在俄罗斯，当然无论是巴萨耶夫、马斯哈多夫，以及前车臣的这些所谓政治领导人，支持分离主义的这些领导人，当然属于恐怖分子。但在美国来说看法就不一样，所以就产生了所谓双重标准问题。

第二个问题，我们可以看到反恐的发展过程当中出现了一些不平衡。小布什最近说了一句话，他在竞选过程当中说，你们看“9·11”以来我们安全形势变得更好了。是啊，美国国内可能在你成千上亿的美元的支持之下，包括进出口外人还得打个手印等等诸如此类的一系列的措施的控制之下，美国国内的恐怖活动可能是有所收敛，有所遏制。其他一些工业发达国家，比如说英国，反恐措施也得到加强。英国的反恐的防御、防卫工作做得非常好。尽管大家知道，英国现在伦敦的飞机跟上海还有直航，但它的飞机的警卫工作也是做得很好。尽管经常会接到一些警报，飞机要停止飞行、改航班等等，但总的来说它的防卫工作做得非常好。做得最好的一个工作，那就是伦敦作为一个大都市里，它所有的公交设施里面都安装上了探头，它可以在全程，在所有公交车辆当中，包括地铁，包括公共汽车、巴士里面都安上了二十四小时监控的探头。而且这探头的质量都比较高，能够全方位地反映整个的公共秩序的变化，以及异端情况的出现。你想想看，一个国际大都市所有的公交车辆上要安装上高质量的探头需要花多少钱。所以总的来说在工业发达国家内部，除了西班牙，反恐措施大都得到了加强。西班牙我认为它是一个次发达的工业国家，处于欧洲边缘，它本身情势就比较复杂。你看工业主要发达国家的反恐防御工作做得比较好，国内的秩序显得相对比较稳定。但是在转型国家，或者是发达国家边缘地带，包括在发展中国家，反恐形势可以说有的地方甚至是每况愈下，很不平衡。当然反恐当中我认为最普遍的问题，恐怖主义问题的产生的根源到底是什么，我们是不是要进行一些认真的反思。对于恐怖主义问题的处理，我们到底是以单边主义的方式，还是我们更多的应该推进国际合作，我认为这里反映的不光是处理恐怖活动的一个政策问题，一个战略问题，而且是反映着一种思维方式，我想这些问题有待于更加广泛和深入的讨论。

前面我对所谓反恐形势的特点、发展趋势以及在反恐活动当中一些新的进展，包括它存在的问题谈了我个人的一些看法。下面我想简单地讲一下国际反恐合作对于新时期国际关系的影响。我想第一个问题还是谈一下恐怖主义问题的出现以及反恐对世界主要国家国内政治经济生活所产生的影响。这个影响是很大的，从政治上说，某种程度上由于恐怖主义活动的加剧，特别是“9·11”以后恐怖主义活动的猖獗，反过来又使得国际社会当中的原来就已经存在的民族主义情绪更加高涨。别的不说，就说美国，它同样存在民族主义，美国人民在几百年当中第一次受到像“9·11”事件这样的重大创伤，心理上受到很大的冲击和伤害，所以就美国的国民心态来说很不平衡。但是我认为一部分政治家就利用了这种心态，把它无限地扩张，把“9·11”事件转化成为推动民族主义恶性膨胀的一种渠道，我认为这是一个非常值得关注的现象。同样在伊拉克战争当中由于美国的占领，使得伊拉克以及其他阿拉伯国家的民族主义情绪抬头。一方面对恐怖主义活动包括对萨达姆·侯赛因政权的以前的一些做法，我认为是应该加以阻遏，加以控制，如果说它伤害国际社会的话，但是采取什么方式，以及在怎样的程度上去参与这些事情，这就在阿拉伯国家当中产生了很大的反弹。所以我认为“9·11”事件以后，整个国际社会的民族主义情绪有所提升。

第二，我感到“9·11”之后，随着恐怖主义活动的泛滥和猖獗，迫使一些国家改变它的国家发展战略，比如像转型国家俄罗斯。俄罗斯大家知道，转型以后它主要的工作重点是放在恢复经济，但是由于“8·24”空难以及别斯兰事件的出现，不得不把俄罗斯集中准备发展的经济工作放到一边，不得不集中精力去解决目前出现的恐怖主义问题。这迫使一个国家的发展战略产生了重大变化，同时对一些国家的军事战略来说也产生重大变化。如果没有“9·11”事件，恐怕美国还不大方便提出一个所谓“先发制人”的口号，然后俄罗斯也跟上。你美国人能说“先发制人”，俄罗斯也可以说“先发制人”，当然它说的是有保留的，我们说的“先发制人”跟美国的“先发制人”是不一样的。这个我们不去管它。

同时你可以看到，随着国家发展战略以及具体的军事战略原则发生变化，而且对这些国家的社会经济生活也产生了很大的影响。“9·11”以后，比如说欧洲，我去访问过多次。欧洲有个朋友告诉我说最近十年当中，冷战结束以后的十年当中，欧洲社会深切感受到冷战结束对欧洲整个社会产生的冲击。这个冲击指的是什么呢？这个冲击主要还是指除了政治、经济生活的一些影响之外，主要是大量的移民，来自于东南欧地区，来自于前苏联国家，包括来自于中东阿拉伯地区的移民大量地进入西欧工业发达国家。这些人进入之后使得当地的社会生活产生了很大的变化，可以说这是十年当中西欧国家社会生活变化中的一个非常重要的方面。但是反恐以后使得欧洲面临的挑战更加严峻，比如说法国最近颁布法律禁止穆斯林居民在公立学校入学的时候头戴面罩。大家知道头戴面罩是伊斯兰民族的一个风俗，法国政府下了这道命令之后，恐怖主义分子利用这个机会，比如说大家知道最近在伊拉克的人质事件，法国两个记者被扣。扣押人质的伊斯兰的武装组织提出要求，就是法国取消禁止伊斯兰学生进入公立学校面带面纱的命令。所以我说恐怖主义的泛滥的产生，对世界各主要国家的经济生活，当然包括对发展中国家的社会经济生活都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下面我想简单说一下“9·11”以后，恐怖主义对国家之间的关系，特别是大国关系产生了什么影响，我想这个问题是非常值得思考的。第一，反恐形势使得冷战之后国际社会既有的矛盾进一步凸现，也就是说，一方面是某些超级大国希望通过反恐的机会建立自己所希望的世界秩序，但同时我们也看到，不希望受一两个国家干预和控制的世界各个国家跟各个地区希望通过多边合作来形成一个新的国际网络，取代这种单边主义，单极独霸的势态。我想说在这个过程当中，我们必须注意到一个新的现象。最近一些年来在我们国家的版图的周围，正在逐渐出现一个多边合作的圈，也就是说出现了一个环形的多边合作的雏形。我首先想从西北部说起。我们跟俄罗斯，跟中亚，包括阿富汗作为观察员参与的上海合作组织，可以说这是我们中国在争取和平发展跟崛起的过程中的一个多边主义合作的尝试。再往南，可以看到中国跟东盟国家建立经济合作圈的谈判正在日益深入。尽管中国跟东盟之间我们还是有许多问题需要解决，但是大家可以看到，“one plus ten”（10＋1）这个过程还是发展得很快。我想说的是，20世纪90年代我们整个的改革开放，首先是以我们跟西方工业国家之间发展关系作为基础。经过十多年、二十多年改革的发展，我们今天已经到了以多边合作，也就是说不光跟工业发达国家之间合作，而且跟发展中国家，跟转型国家之间，特别是跟周边国家形成紧密的多边合作的这种时机到了。所以请同学们跟老师们关注，多边合作将是我们中国外交的一个重要的努力方向，我们要学习怎么样在多边合作当中保护和实现中华民族的利益，同时也是谋求各国的公平发展和整个国际秩序的稳定。

最后我想反恐也提出了一个非常尖锐的问题，也就是说我们各个国家怎样进一步在反恐斗争和反恐合作中提高国家的管理能力。请大家注意实际上在反恐的过程当中，在对付恐怖主义的过程当中，不管是哪一个党，哪一个政府执政，每一个国家的管理能力都受到挑战。所以这里头就提出了一系列的深刻的问题，其中一个问题就是我们怎样铲除恐怖主义产生的根源，这个事情现在大家都在研究。可以说恐怖主义的产生至少是跟社会发展的不平衡，跟社会差距的日益扩大，跟社会上一小部分人对社会无望，根本看不到出路是有关系的。我感到对我们自己的社会经济发展要有一个认真的思考，我们怎么样维持一种均衡的可持续的发展模式，也就是说我们不光追求经济发展，我们还要注重平衡，我们不光希望身强力壮的年轻一代能有更多的发展，而且我们也关爱老人，关爱那些失助者，社会上比较弱势的那一部分人。怎样使得恐怖主义不容易从我们这里产生，我想这是非常值得我们思考的一个问题。

第二，反恐对每一个国家的政府的管理能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我告诉大家，别斯兰事件为什么产生，别斯兰事件之所以能够形成，对三百四十四条生命形成这么一种杀伤力，它跟俄罗斯边远地方管理混乱，甚至是跟少数政府部门和管理人员的贪污腐败是有关系的。别斯兰事件当中的恐怖分子实际上早就收买了政府官员当中一些不法分子。他们的武器能够偷运，炸药能够安放，以及这些人员能够进进出出，跟边远地区的腐败是有关系的。

从这个高度来理解，我想我们怎样编织一个公正、稳定，同时也是疏而不漏的生活网络，去实现我们每个人更美好的生活，我想从反恐当中我们能够受到很多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