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河畔的新消息
李 峰 杨继绳 何云华
深圳河,它小得在地图上都没有痕迹,可它却像横躺在我国内地与香港间的一个政治晴雨表。河北岸是高楼群起的深圳特区,南岸是期待着1997年的香港。在这条河上,过去传出了很多含着眼泪和耻辱的消息。不久前,我们沿着深圳河北岸采访,得到了很多新消息,凝聚着时代色彩的好消息。
超“小康”的激流
一位农民到深圳市长梁湘家里作客,他打量了一下梁湘宽敞的住宅和彩色电视机、电冰箱等用具和摆设,出人意料地冒了一句:“老梁啊,你当个大市长,怎么日子过得这么困难?”在这位农民眼里,广东省副省长、深圳市长竟是一个“困难户”!
这位农民为什么有这么大口气?
这里农民家里又是什么样子呢?
我们随意走进了沙嘴村的一幢新房,主人叫欧阳木容。这是一幢两层小楼,有2厅11间居室。翡翠色的水磨石地面光彩照人,洁白的瓷砖镶满内壁,金色的灯座托着乳白色的壁灯,在宽敞的客厅里,沿墙摆了一圈新沙发。彩电、组合式音箱、收录机、电炊具等现代家庭设施应有尽有。我们没有问他家里有多少存款,只见主人在客厅里贴着很显眼的4个字:“金玉满堂”,以表达他家的富裕。
在我们访问几个村子的十多个家庭中,欧阳木容的家中只够中等水平。很多家庭比他阔气得多。有的人家楼上楼下都摆有20英寸彩色电视机,有的人家存款几十万元。我们在这里采访,同干部和农民们谈起党的十二大提出的到本世纪末所要达到的目标,他们都兴奋得欢笑不止,笑得那么自信。党的十二大提出,到本世纪末我国人民的生活要达到小康水平。我国10亿人民正在勤奋劳动,追逐着这个甜滋滋的目标。而在深圳河的北岸,超“小康”的激流已经汹涌奔腾了。
深圳河北岸为什么这么富,很多人感到纳闷。
有一位外国驻华大使慕名从北京到深圳渔民村参观,看到全村都是一幢幢别致的小洋楼,就问村支部书记吴柏森:
“国家给了你们多少投资?”
“国家没有给投资。”
“你们是不是靠走私?”
大使直率的提问引起了吴柏森的哈哈大笑,他说:“我们靠的是劳动,是政策。”
大使突然向主人提出了一个要求:“是不是可以看看账本?”
吴柏森爽快地满足了他的要求。大使的随从人员花了很长时间审视了这个村的账本,了解了收支实情。最后,大使满意地点头说:“好!好!是劳动得来的富裕。”
当然,深圳有它的特殊条件,全国农村不可能短期内达到这么富的水平。但是,来自长城内外的大量信息都表明,深圳河畔的农民和全国许多农村里的“冒尖富”,是我国80年代人民富裕的“星星之火”。这个“星星之火”必将燎原。
来自香港的请求
1982年7月的一个早晨,两位姑娘从香港回到了自己的家乡——深圳渔民村。姐妹俩在一幢幢小洋楼前探头张望,却不认得哪是自己的家。
当姐妹俩跟着离别8年的母亲回到家里的时候,恍若从一个世界来到另一个世界。当年,她们背着父母逃到香港去捞钱。结果吃尽了苦头,并没有捞到几个钱。而今,她们带着羞愧之情吞吞吐吐地对父母说:昨天晚上,和我们一起逃出去的姐妹们开了个会,大家觉得那里打工的日子不好过,都想回来,托我们向爸爸求个情。
她们的爸爸吴柏森不能原谅这种用逃跑来躲避贫困的行为。他说:“村里穷的时候,你们跑了。富了,你们又要回来。我这里又不是自由市场。怎么能想走就走,想来就来!”
这两个姑娘请求回来的心情是那样的急切。两年来她们一有假期就往回跑,向爸爸求情,还打听这个村子回来了多少人,那个村子是按什么原则批准回来的。她们再把这些信息带给香港那些请求回来的姐妹们。两年过去了,她们还在焦急地盼望着批准回来的那一天。
深圳河畔的每个村庄,几乎都接到了像这些女工一样的来自香港的请求。出于各种不同的考虑,很多请求没有得到乡亲们的同意。其中也有不少请求得到了批准。我们每走到一个村庄,听说谁回来定居了,就去访问。这些人毫不隐讳地讲述他们过去偷渡香港的经历,诉说他们现在回来定居的喜悦。到底有多少人倒流回来,没有全面的统计数字,我们只知道,一个2000多人口的沙头角镇,就有280多人回来安居乐业了。
这里的人们说,几年以前,要出现这种倒流,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当时,这些人都是冒着生命危险逃到香港的。在深圳和香港接壤的27公里长的界线上,新中国成立以来有过两次外逃高潮:一次是在60年代初的经济严重困难的时候,主要原因是饥饿;另一次是在1978年,主要原因是“两个凡是”把人们粉碎“四人帮”时的希望变成了失望。
对这种外逃,多少年来,严密的边防巡逻没有防住,高大的铁丝网没有挡住,深圳湾的惊涛骇浪也没有吓住。开发蛇口工业区清理地基时,只是在这个海湾的一个地方,就发现了400多具被淹死的偷渡者的尸体。然而,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党的政策却像给深圳河北岸的大地注入了强大的磁力,把留下的人吸引住了,把外逃人的心吸引回来了,就连那些在香港定居几十年的人家,有的也被吸引回老家了。
从香港回来定居的人告诉我们,他们回来以前都经历了一番痛苦的内心斗争。罗湖村袁德回来,就是总结了全家两代人辛酸的经历以后才下定决心的。袁德的父母早年都在香港做工。父亲当了一辈子建筑工人,全家6口只能挤在一间30平方米的房子里。母亲是清洁工人,却无法使这个拥挤不堪的家庭保持整洁。袁德在一家濒于倒闭的制衣厂里做工,前途渺茫。他回来的那年已经26岁了,婚姻大事还看不见一点影子。像他这种情况的人,四五十岁不能成婚,在香港有的是。两位老工人想到自己这一辈子在香港的景况,看到这个独生子的愁苦的脸色,在深深的绝望之中,终于把希望的眼光投向了深圳河的北岸。
袁德是个有心计的人。他回罗湖村观察了整整3个月,认真地计算一家一家的收入,仔细地打听深圳的发展前景,暗暗地比较两种社会制度的优劣。他认为,尽管深圳的生活水平还不如香港高,可是回深圳当农民比在那边当工人要挣得多得多。1980年,他才下决心和祖母回乡定居,很快就盖起了小楼,结了婚。在香港的工友来看望他时,十分羡慕地说:“这才几年,你比我们过得都强!”香港在资本主义制度下经营了100多年,深圳贯彻十一届三中全会政策“这才几年”,农民的生活就比香港这些工友“过得都强”,这感慨多么值得人们深思!
我们向袁德提了一个问题:“听说到香港去的也有发财的、当了大老板的,为什么你们没有发财?”他有点不大高兴地说:“都当老板谁打工?还是打工的多嘛!到香港发财的人是有,不过一百个里头也不定有一个。”
如果说,这些倒流回来的人仅仅是受富裕的吸引,那就说得不全面了。政通人和,社会安定,与财富具有同等的吸引力。渔民村一位从香港回来的新居民,是个见人都让三分的老实人。可在香港,有时人不闯祸祸撞人。他有一次偶然看见黑社会分子盗窃邻居的财产,因此竟受到那些歹徒的威胁,全家人生命难保,一家人便回来了。正是由于人身安全的吸引力,一些不愁吃穿、长期住在香港的老人,也到深圳买房安度晚年。沙头角镇实业发展公司盖了不少房子,很快就被香港那边的人买完了。有的老人没有买到房子,也不撤回买房的申请,说:“挂个号,以后有房子先卖给我!”
“界桩”两边的心声
沙头角镇中心有一条街,只有250米长,四五米宽。街中8根花岗石的所谓“界桩”,把一条街道分为两个世界——一边是资本主义,一边是社会主义。
桩子两边的人咳嗽一声,互相都可以听得很清楚。两边居民心中本来就没有什么界限。那“界桩”只不过是昔日帝国主义侵略的产物,中华民族遭受屈辱的历史伤痕。但是,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却人为地强化了这个界限;这边的中国人如果和那边的中国人联系,就有“里通外国”之嫌;那边的中国人如果和这边的中国人来往,就有“亲共通共”之疑。这些桩子深深刺痛着两边中国人的心。
我们到这里采访的时候,中英关于香港问题的谈判虽然还在进行,但是可以看到这个小镇的“气候”已经发生了变化。
我们到一位名叫范乙生的老人家里作客。他在英国开了20多年的餐馆,原来家在香港,现在来这边买了新房安度晚年。听说我们来了,住在旁边的两位老人也过来和我们聊天。他俩都在香港做生意,也是新近到这边买房安家的。他们高兴地说起近几年那边居民心情的变化。一位姓蓝的老人说:“前几年这房子白给我,我也不敢要;现在花了20万元能买到就算走运!”他们都是生活在两种不同社会制度下的居民。姓蓝的老人的儿子和媳妇白天在那边做生意,晚上回这边居住。他的孙子在那边上学,孙女在这边读书。另一位姓曾的老人对我们说:“我过去走路都是紧靠那一边,一靠近这边心里就很紧张。现在,这些桩子在我心目中消失了,我是中国人嘛!”
“中国人”,这个感情色彩最鲜明的字眼,从“界桩”两边居民的嘴里说出来,总是带着激动和自豪的音调。
早晨,这边的碧海宾馆,常常坐满了那边的茶客。那边的中小学的课堂里,端坐着这边去的孩子。
夜晚,大鹏湾海风习习,两边的居民,有的老人在一起乘凉消暑,有的青年男女在海边谈情说爱。两边又开始通婚了。
在沿深圳河北岸采访中,我们发现,隔河相望的中国人,虽然生活在不同的社会制度下,却有一个相同的心愿:两边的人都庆幸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路线的胜利,都希望祖国早日实现四个现代化,都希望香港保持繁荣和稳定,如期回到祖国的怀抱。一位来自香港的经理对记者说:“没有中国人不爱国的,只是深浅不同。香港绝大多数人盼望1997年;但想到过去‘左’的政策,有的人又害怕1997年。现在看到深圳特区的变化,顾虑打消了,盼望1997年的心切了!”
不久前,沙头角举行歌咏比赛,大家唱得最多的一支歌是《社会主义好》。人们越唱越激动,越唱声调越高昂。歌声惊动了“界桩”那边的人,他们投过惊奇的目光,幽默地问:“你们多年没唱这首歌,今天怎么又唱得这么欢?”
新华社 1984年10月4日
评 点
1980年,一个与香港比邻的小渔村被设为经济特区,那就是深圳。当时,国内刚刚对外开放,办经济特区,很多人心存疑虑。《深圳河畔的新消息》以最新的消息,报道了深圳这个昔日小渔村成为特区后发生的巨大变化,以改革开放后深圳河北岸日渐富有的事实,有力地回答了当时一些人的疑惑不解,解开了他们心头的疙瘩。《深圳河畔的新消息》还是一篇可读性强的报道。它聚焦深圳这个特殊的地方,尤其比较了深圳和香港的生活,从过去人们私逃香港到如今返回深圳定居;从过去“界桩”完全隔膜了两个不同制度的世界,到人们通过各式经济往来甚至通婚而消除了内心的“界桩”,说明了深圳所迈出的历史步伐,别具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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