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穷得只剩下钱了!”——精神文明建设备忘录
吕晓琦
一句话引起的震动
青年个体群,改革和开放中崛起的新生一代,商品经济中一支活跃的力量。无须讳言,他们每天的收入与消费一般要比其他青年高,许多人称他们为富翁。然而,正是他们,在发出“饥饿”的呐喊。
黑龙江大学王千里老师对我讲了这样一件事情:
一天,她去饭店吃饭,人很多,她见两个青年独占一桌,便走过去。两青年注意到她胸前的校徽,热情地邀请道:“大姐,别买了,一块吃吧。”“不,谢谢。”青年人诚挚地说:“不用客气,我们是干个体的,有钱!”王老师仍不肯。一个小伙子激动了:“大姐,你是不是瞧不起我们?说实在的,我们现在‘穷’得只剩下钱了!”
哦,穷得只剩下钱了。多么沉痛而悲怆的心声!我被震动了,决定去访访一些个体青年。
一、夜,在百乐宫舞厅:一群物质上的富翁,精神上的“穷汉”。
光怪陆离的彩灯,节奏强烈的音乐,奔放的迪斯科……
舞厅经理曲志林介绍说:“这里标价3元(节假日4元),每晚有150人左右,个体青年占一半,其中有的天天来,我可以给你找几位聊聊。”
王瓦胜(个体行商,33岁)
我们家7口人,6个党员,就我一个“白丁”。(问:你想入党吗?)入党?上哪儿入啊?没有管,完全靠自己管自己。我一年有半年在外,在外时想回家,回家又闲得受不了。告诉你,我还是中专毕业呢,那点知识早都就饭吃了。我爱好文艺、体育,可没地方施展,没办法,就在这穷泡,到点回家睡觉。
王彦军(道外个体劳保旧物商店,23岁):我一星期能来二三次,说实在的,真没啥大意思,离开校门,就没参加过什么活动,今年一年,就公安局给我们开过一次会,告诉不能收赃物。听说区上有个劳协是我们的“头”,可谁都不知它在哪儿。看看电视里的智力竞赛、棋类比赛、体育比赛,那些青年人真叫人羡慕。可我们除了挣钱就是“三个饱一个倒”。记者同志,你能不能把我介绍到哪个组织活动活动?
二、晨,在邮政街轻工市场:令人担忧的无知,又萌动求知的欲望。
(工商管理所的同志请来五位正在出摊床的青年:杨英华、姜世宪、李洪柱、马兴志、张宪柱,平均年龄27岁。为了不影响他们做买卖,谈话很简短。)
记者问:你们学过“精神文明建设决议”吗?
答:啥决议?不知道。
问:全国正在搞普法教育,你们知道有九个法一个条例吗?
答:没听说过。
杨英华:我知道有个《婚姻法》。
姜世宪:我过去在一家厂子里拣点钢铁,公安局把我收容了8个月,犯了啥法到现在我也不知道。
问:你们平常有什么组织活动?譬如团员啦……
答:啥活动也没有。
马兴志:我来这六年了,谁知道我是团员?我五年多没处交团费,恐怕早就算自动退团了吧。
问:你们对当前的改革、时事关心不关心?
答:我们是关心与我们有关的政策变不变。
问:如果有人组织,你们愿意参加什么活动?
马兴志:我愿意听老山前线的报告。电视里播这种报告时,我都不出床子啦。
五青年议论一会儿,说他们愿意参加的活动是:学法,学文化,共青团活动,有意思的报告会,还有联谊交友活动。
三、在个体劳动者协会,听到:不仅是七万比七的问题。
市个体劳协秘书长宋惠真介绍:目前,全市个体从业人员近7万人,其中青年占37%,大约2万多人。这部分人,文化水平普遍较低,自我教育的能力差,所以,宣传教育的工作量很大。但市劳协只有7个工作人员,各区劳协仅是挂个牌子,干部基本都是工商人员兼任,有的连办公室都没有。党团组织关系也一直没有理顺。工商部门每年拨给劳协那点经费,仅够一年两次会的。
现在个体青年要求文化生活的呼声很高,有的已自动组织起来学文化、学理论,有人还上了夜大。我们曾设想过建立“个体劳动者之家”,“个体乐园”搞“个体晚会”,但实在是力不从心。
道里区个体劳协团委书记陈福黎介绍:我们团委曾荣获全国个体先进团组织称号,按说,我们搞的活动不算少,春游,打靶,植树,智力竞赛,可全区近3000名个体青年,能经常参加活动的也就百十人,一是没地方,二是那点团费不好干啥。
一个需要关注的群体
个体青年们发出“我们‘穷’得只剩下钱了”的呼吁,恰是表明他们在物质生活富足之后的新的渴求——精神生活的富足!
未来的个体青年群,随着改革的深入,商品经济的发展将逐年扩大,队伍日趋年轻。满足他们的精神需要,提高这个队伍的思想文化素质,是精神文明建设中不容忽视的问题。
精神文明建设是我们全社会的共同任务。个体青年们不应该成为被遗忘的群体。
《哈尔滨日报》1986年12月20日
评 点
《“我们穷得只剩下钱了!”》是一篇最早聚焦已经“富裕起来的一部分人”的精神生活的报道。20世纪80年代,“先让一部分人富起来”的政策使社会上出现了大大小小的万元户、十万元户,“万元户”成为富裕的标志。《哈尔滨日报》记者偶尔聊天,却窥得真谛。一句“我们穷得只剩下钱了”,使他深思。记者随即进行采访,发现先富裕起来的青年个体户大多文化程度不高,精神贫困,甚至成为被遗忘的一个社会阶层。记者马上分析这种反差强烈的现象,呼吁社会关心这些富裕了的精神困顿者,一时引起社会强烈关注。其次,《“我们穷得只剩下钱了!”》为社会贡献了一个流行语。“我们穷得只剩下钱了”,以其强烈的语境反差,生动的群众语言特点,给人留下深刻印象。该流行语一直沿用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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