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英赠宋瓷

阿英赠宋瓷

上世纪50年代前期，我在京结识了乡前辈寿州考古学人常任侠教授，承蒙他赠我秦砖汉瓦之类珍物，后在政治运动中被抄家、劳改，那些东西早已被当作破砖烂瓦处理掉。进入新时期，旧时大部分藏书失而复得，常公赠我的著作也在其中；有一本书以绢作封面，朱颜不改的“汉画艺术研究”六个大字的书名印在封面上。扉页有常公题写的“蔚明先生指正，常任侠一九五六年九月”两行秀丽的钢笔字。按照《灯下丛书》主编规定，写藏书不免游离题外，“有文物价值更好”。

下面要写的是另一位乡前辈芜湖人阿英先生，本名钱杏邨，上世纪30年代在上海组织文学团体太阳社，是左翼作家联盟的重要成员，建国初期任天津市文化局长。1954年发生的“胡风事件”波及全国，天津也有许多人名列“胡风分子”榜上，阿英幸免，但以失察之咎调到北京任中国文联副秘书长。他生于1900年，时年过半百，我还不到40岁。初次到棉花胡同甲20号他的寓所探访，只见他剃着光头，着布衣、布鞋，朴实得像农民老大爷。他满面春风地接待我，还带我参观他丰富的藏书文物，最有特色的是《红楼梦》各种版本和相关的作品，高雅的、粗犷的都有。称得起红学文物收藏家，举世罕匹。此后交往中，我们一道到书画店、古玩店浏览，他见到适意的就收购。有一次，我发现他几案上陈列的古玩文物中，有一尊高不盈尺的窑变釉瓷瓶，就说“这是北宋哥窑的吧？”阿英说：“你认得出这是宋瓷，一定喜欢，我送给你。”长者割爱的美意，委实使我受宠若惊，我连声道谢表示愧领。阿英接着告诉我这个瓷瓶的非凡来历：40年代初，他和李一氓随新四军陈毅将军在江淮之间打游击，有一次，苏北农民分地主的家财，发现这只瓷瓶，上交军部，当时阿英担任中共中央华中局文委书记。组织上决定，把这只瓷瓶给了阿英。听他叙述这段不平凡的来历，遥想当年抗日战场硝烟弥漫，阿英带着它辗转战地的艰辛，我益发感动于长者慷慨惠赠此瓶的高谊隆情。

我宝贝似地珍藏着这只瓷瓶，把它陈列在凭窗的书桌上，朝朝暮暮观赏，并引为骄傲。有一天，诗人、考古学家陈梦家光临寒舍，看到这只宋瓷瓶，认为这是不可得的珍品。遗憾的是，1957年那场政治风暴袭来，家破人散，这只瓷瓶的命运也就可想而知了。所幸的是，家破前一年我在书房拍的照片历经劫难还在，照片上是年轻的我，在我身后小窗前插花的窑变釉瓷瓶总算留下了形迹，这也足慰余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