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视野中看问题——读《边缘琐语》
刘文瑞先生的《边缘琐语——管理与人文的对话》出版有几年了。书刚出版不久我就在别人的书架上看到,但书店里没有找到。我曾写信向刘先生索书,刘先生把电子版发给我。每次忙完自己电脑上的活儿,就顺便浏览《边缘琐语》中的一两篇。不过,我总觉得电子版阅读不方便。后来终于从书店里买到了《边缘琐语》。多数文章在电脑上阅读了,但有了纸质的书,忍不住随手翻阅,一些文章的内容和主要观点已经记在心里。正因为有电子版,《职称八景》等文章已经推荐给许多朋友,这些文章零零散散保存于朋友的电子邮箱里了。
刘文瑞先生《边缘琐语》中的文章,涉及管理学、经济学、历史学、法学、政治学等多个领域,既有严谨的学术论文,也有随笔、散文、杂感。前一类如《管理学体系的思考》、《本土文化资源与现代化转型》、《北洋时期经济发展问题评述》,后一类如《豆腐渣工程的历史启示》、《标兵·天花·土豆》、《不要把创新变成折腾》、《白领的疑惑》、《质疑高薪聘任》、《高校生态杂谈》、《职称八景》等。有的文章长篇大论,如《社会、文化、管理以及管理学》,有的文章很短,看完一篇花不了一分钟,属于“快餐”,如《历史上的“坏事变好事”》、《由李自成下岗想到的》、《边际效益和跟风》、《警惕“完美主义”的误区》。依我的经验,阅读《边缘琐语》可以很随意,时间仓促,就挑一两篇短文看看,有空闲就拣一篇长文细读。
像刘文瑞先生那样“四面出击”的治学方式,表面看是“游击主义”,实际上是基于深厚的学养,不是谁都可以模仿的。我没有刘先生那样研究和写作的能力,但我自信有“四面出击”跨界阅读的能力。早年养成的阅读习惯不好,属于“杂食”怪物一类,从不挑剔是严肃主题,还是调侃式的内容。读历史书,史学理论可以慢慢读下去,通俗作品也会读得津津有味。经济学、教育学、哲学、社会学的书,均能读一些。最近几年,还斗胆借一些地理学、生物学的书翻翻。读书兴趣是泛了些,然则乐此不疲。阅读刘文瑞先生的文章,还算是在“正常值”之内。
刘文瑞先生的文章,单篇涵盖的信息量就不小,整本书容纳了46篇长短不一的文章,显得信息拥挤。按正常顺序阅读一遍就放下,那就有点可惜了。我顽固地认为,刘文瑞先生的文章“浪费”了许多可以单独成书的素材。比如《本土文化资源与现代化转型》一文,完全可以写成一本专著。刘先生的这一篇文章,把那么多有价值的观点压缩在一起,一口气说完了。我读这篇文章时,第一个反应,是想和刘先生商量一下,把他的这篇文章“借”给我,我用一两年时间,往里面填一些材料,就可以变成一本书。只要把这篇文章的四小节变成四章,书中的主要观点,刘先生已经摆在那儿了,已经很精彩很独特,用不着我再费心思。再看《管理学体系的思考》,也可以扩充为一本专著。有关教育问题的那一组论文,稍加扩展也能单独成书。《南京政府时期的农村问题》写成一本书,同样可以。估计专门研究中国现代史的学者写过类似的书了,但刘先生谈的问题仍有学术价值。总体说来,那么多闪亮的观点、精彩的论断、妙不可言的表达,全都挤在一本书里实在可惜。你瞧瞧最近十年来出版的那些大部头的著作,其中一些书你翻看大半本找不到一句给人留下印象的话。再瞧瞧那些标明是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成果的多人编凑的著作,就会相信我对《边缘琐语》的看法不是虚妄之词。人家一本大部头著作里能提出一种说法,就认为是学术创新,刘先生把众多的新看法压缩并放进一本书里,还自贬为“边缘人”的琐语。真是!
刘文瑞先生说他是“学界一游兵散勇,跑跑龙套,敲敲边鼓,在学术舞台上做个群众演员而已”。实际上,他视野开阔,思想敏锐,见解独到,文笔犀利,学问根底不浅。他说他“乐于游离在不同学科的边缘,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事实上,他的越界研究,是站在历史圈外看历史,在管理学的圈外谈管理,以非经济学的角度观察经济,发现的问题和提出来的看法,往往令人耳目一新。学问做到一定程度,必然会发现固守畛域的局限。“学科的分化本来是为了更好地增进人类知识,而不是分割人类知识”,可在发展过程中,学科之间产生了壕沟或藩篱。刘文瑞先生的“串行”,有益于疏通学科分割造成的阻塞。就学问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
其实,试图打通学科界限的努力早已有之,也不乏成功实践者。在几种不同的学科领域都取得成就的学者,在世界历史书里就能随手找出许多。且不说古代的亚里士多德,就从近代算起,达芬奇、弗兰西斯·培根、维科、笛卡尔、卢梭、伏尔泰、马克思、边沁、凯恩斯、哈耶克……你很难说他们是哪个领域的某某学科的“家”。一般都是以他们在某方面的影响来定位,或者哪一方面更为突出,人们会记住他主要是搞哪一行的。不过,随着科学发展,学科分化越来越细,而信息化浪潮一浪高过一浪,研究者为了有所成就,只能守住较小的阵地,才能有一定的发言权,一旦涉猎太泛,就会虚耗精力,短期难有成果。学术界的正规部队自守畛域,也是迫不得已,这不能完全责怪高校和研究所的研究者们。我们这样大的国家,正规的学术大军必不可少,当然,只有正规的学术大军,没有刘先生这样擂鼓助阵、旁观者清的学者,我们的研究也不够精彩,不够壮观。
刘文瑞先生的这本文集,主要内容是关于管理,关于历史,关于社会问题,关于文化教育四方面。就以管理问题而言,刘先生提出的一些看法值得重视。第一,中国的管理有问题,但不全是管理问题;中国的管理与其说问题出在自身,不如说问题出在政治,出在社会。第二,管理学是一门应用性学科,但应用学科不等于没有理论的学科。管理学要联系实际,也要追求理论性。既要注重微观研究,也要注意宏观研究。要从管理工具技术入手,但不能忽视与理论研究的结合。从哲学思想角度升华管理理论,应是管理学的一个追求目标。第三,中国的管理问题,有着与西方不同的特征。中国的管理,受社会组织的影响、文化背景的影响,往往面临着许多单靠管理学方法不能解决的难题。管理学是一门科学,但中国的管理要解决的问题,往往受非理性、非科学因素的制约,复杂的问题被简单化,简单的问题被复杂化。第四,要创建中国的管理学,需要“从经验走向科学”,立足于专业化和科学化,培养自己的经理,形成新型企业文化,同时防范科学主义误区,把普遍规律与中国特色相结合。第五,本土文化与现代化的关系应当跳出对立思维的框架,认识到二者的兼容性。充分利用本土文化资源为现代化建设服务,发挥本土文化资源的力量。
此外,刘先生的管理经验之谈非常珍贵,概括如下:(1)在管理的学问中,没有可以包治百病的灵丹妙药;(2)管理是有规则的,但绝不是掌握了规则就可以搞好管理;(3)决策时,不但要注意决策本身,还要注意连锁反应;(4)管理中的协调,在很大程度上不是靠制度,而是靠习惯;(5)能够把复杂问题简单化,并以最低廉的成本处理好的,是高明的管理者;(6)管理的方式技术,不是越先进越好,而是要进行成本估量。
对于历史研究,刘先生提出的一些看法同样值得重视。《边缘琐语》中论及北洋时期的经济、南京政府的财政问题和农村问题,也谈到唐代长安的商业、明代李自成的下岗、历代的治河工程等。刘先生文章中的论题涉及面宽,这里只概括列举其中四点,足以看出刘先生的灼见。其一,关于民国前期的“民族资本”。刘先生认为,从经济学角度看,中国民族资本致命的缺陷有三方面。一是资本有机构成低,二是没有开拓市场的意识,三是管理手段跟不上。技术上的落后,社会需求上的滞后,管理方法上的原始,使中国的民族工商业一直未能走出低效率状态,以至于“官方一压就垮,洋货一争就退”,其根本原因是生产力过于低下。其二,关于自然经济与农产品商品化。刘先生认为,过去对“自然经济”的理解是有偏差的。事实上,任何一种社会,一家一户都无法做到狭义的不完全依赖别人的自给自足。一个村庄不能实现自给自足,而多个村庄形成的集市则是自给自足的保证。在集市范围内,一般能够做到自给自足。中国的一个村镇集市,其影响半径大体上相当于一个农民携带货物赶集一天的行程,集市举办的时间一般是五至十天一次。这样一个半径区域,是所谓“标准市场区”(交易主要是农产品互换性质)。在资本主义发展中,只有农产品走出集市,走出“标准市场区”,进入城市的消费,进入工厂作为原料,才是自然经济的真正瓦解。民国时期的农产品商品化,基本上没有实现这一点。其三,刘先生认为,从北洋政府到国民党政府,农村政策极大的不足,就是放弃了对农村的资本主义改造。起初,南京政府对农业现代化有追求,对农民、农村和农业的重视程度还是相当高的。政府进行过省级以下政权的调整,实行过土地清查和整顿,推行过减租政策,倡导“乡村建设运动”,有些地方在当局支持下尝试过农村改革,采取的一系列措施“具有开创意义和试错意义”。但所做的工作失败了,于是放弃了农业现代化的努力,转而把立足点放在城市的现代化经济部门,听任农村自生自灭。这是一个致命的失误。其四,关于学界津津乐道的唐代“盛世辉煌”,刘先生指出:辉煌也罢、繁荣也罢,其实并没有给下层社会带来多少好处。因为,长安的市场以东、西两市为代表,但无论东市还是西市,每一个的面积不超过一平方公里,相对于规模非常大的一座百万人口的大都市来说,商业区只占百分之二,实在太小了。两市的位置临近皇城和宫城,表明两市的贸易活动主要是为皇室贵族和官僚集团服务的。如果长安城有过繁荣,那也是一种专制集权帝国的畸形繁荣。长安城是皇权的物化,不是真正的经济中心。
《边缘琐语》还谈到不少历史话题,这里不需赘述。就社会问题和文化教育问题而言,刘先生文章的特点是:现象抓得准,问题分析得透,立场鲜明,文笔犀利。比如,竞争与合作的关系,道德建设,干部选拔,医疗和服务,学术批评,“高校生态”等等,刘先生都有精彩的立论,直率的分析。今天人人皆知的“问责制”,刘先生多年前就已谈到,一是分析“领导责任”到底是什么,二是讨论如何分清权力与责任,如何做到“权责一致”,从权责问题看中国官员腐败的制度根源。今天国家领导人提出的“不折腾”,刘先生在2003年发表的文章中也讨论过,并明确指出:标榜创新,但不顾客观条件不讲成本,一味追求短期效益,好事办成坏事,创新就变成折腾。“大炼钢铁”的历史记忆犹在,但高校合并、教育产业化步伐紧锣密鼓地进行着,还以为我们是在与国际接轨呢。至于大学教育存在的问题,学术领域的不正常现象,刘先生的几篇文章非常精彩,如《高校生态杂谈》、《职称八景》、《人文社会科学为什么不景气》。身在高校或从事学术研究的人,对文教系统的弊端耳闻目睹,胸有块垒,但行诸文字也不容易。有的人觉得,说也是白说,不如不说;有的人不愿说;也有的人不敢说。还有一种情况,对高校的官场化表面上鄙夷而“心向往之”,羡慕“官教授”的风光,但又不满意各种评价标准,心态复杂,苦恼的是如何“自处”,并不关心教育和学术腐败对社会的影响,这样的人在高校和科研系统占一定比例。因此,刘先生所揭示的问题,不是圈内人士个个都愿意去深入思考的,也不是人人都能够写出来发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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