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人的外交艺术与外交“魔术”
大英帝国拥有海军、殖民地、贸易三大优势作后盾,在外交场上可以做到游刃有余。反过来,由于外交上的纵横捭阖,从谈判桌上得到更多的利益,夺占更多的殖民地,获取更大的商业特权。从18世纪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前,英国在国际外交上经常唱主角,外交手段花样百出。仅仅对付欧洲大陆就有“均势外交”、“光荣孤立”等外交策略;在殖民地有“分而治之”、“领事裁判”制、“代理人”、租借地制、“保护国”政策以及“委任统治”等等手段。不过,英国以武力为后盾的外交也有出错牌的时候。并非英国外交官和政治家们的拙劣或疏忽,恰恰相反,是由于外交花样太多、太富有想象力和创造力,结果导致失败,陷于困境。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时英国对奥斯曼帝国属地阿拉伯行省的处置,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从出兵中东(1914)、英法“协定”(1915)到委任统治(1922),前后几年时间,英国费尽心机,酝酿方案、出台政策、选派官员、安抚各方(主要是阿拉伯人、犹太人和基督徒)、“左顾右盼”(与法、俄、美等国周旋),终于受国际联盟“委任”,堂而皇之地统治美索不达米亚和巴勒斯坦(包括外约旦),期间的外交策划和实施极为玄妙,简直就是玩“魔术”。
一、英国的占领与“两种诺言”
一战爆发不久,奥斯曼帝国于1914年10月正式参战(宣布向协约国展开“圣战”)。为保卫英国通往印度的运输线,防止波斯石油资源被敌方控制,英国出兵两河流域。但在巴勒斯坦和叙利亚,当时英国军队并没有稳操胜算,必须争取阿拉伯人的支持,从内部瓦解奥斯曼帝国。英国在战争初期就与汉志的实力派人物谢里夫·侯赛因接触,表示愿意支持侯赛因建立统一的阿拉伯王国。英国驻开罗的高级官员麦克马洪与侯赛因的通信中,专门协商了相关问题。侯赛因相信了英国人的许诺。1916年6月侯赛因的儿子阿里和费萨尔在麦地那起义,驱逐了汉志的奥斯曼军队。随后,费萨尔的军队配合英军攻入巴勒斯坦和叙利亚地区。在法国策应下,英军沿地中海东海岸北进,夺取了提尔、西顿、贝鲁特、的黎波里。在约旦河东岸,费萨尔领导的阿拉伯军队同艾伦比率领的英军配合作战。1918年10月,阿拉伯军队和英国军队同时进入大马士革。根据《摩德洛斯协定》的条款:奥斯曼帝国在叙利亚、黎巴嫩、巴勒斯坦、伊拉克、汉志、阿西尔、也门的行政当局被废止,从而结束了奥斯曼帝国对阿拉伯人400多年的统治。到巴黎和会召开时,艾伦比统率的英军控制着巴勒斯坦和叙利亚大部分地区,肥沃新月地带的命运由占领军掌握。“整个中东,除了叙利亚和安纳托利亚的某些部分可能不包括在内,其余都被认为是大英帝国的经济附属物。”[1]法国则坚持要在叙利亚和安纳托利亚南部享有控制权,希望得到或至少可以控制海峡区域。
阿拉伯军队解放了南起西奈半岛、北至陶鲁斯山的叙利亚,并解放了伊拉克大部分地区。但按照军事法令,这些地区由英国最高统帅控制。具体划分如下:伊拉克完全由英国控制;大叙利亚分为三部分:巴勒斯坦(包括约旦河东岸)归英国管辖,叙利亚内地归费萨尔的阿拉伯军队控制,黎巴嫩及沿海岸从推罗到基里基亚归法国控制;阿拉伯半岛维持现状,侯赛因控制麦加和麦地那两地。
给阿拉伯人的诺言
按阿拉伯史书的观点:阿拉伯人特别是叙利亚人和伊拉克人,担心英、法、德殖民主义者趁机从中渔利,影响阿拉伯人的独立事业,一战初期尚未完全站在反奥斯曼帝国的立场上。当时阿拉伯人的处境极为困难:奥斯曼帝国成为德国的盟国,英法控制着埃及、苏丹、北非、阿拉伯半岛边境。英、法唯恐阿拉伯地区落入德、土一方,便竭力拉拢阿拉伯人,承诺在战后给予独立自主。
1915年7月,麦加谢里夫·侯赛因写信给英国驻埃及—苏丹的高级专员麦克马洪,提出独立条件。此前,侯赛因与英国官员秘密谈判,英国许诺战后建立“阿拉伯帝国”。侯赛因的条件是:英国承认阿拉伯建立一个版图包括北至陶鲁斯、南至阿拉伯海的独立王国,取消外国的一切特权。麦克马洪给侯赛因回信表示基本同意,但仍保留英国在一些地区的特权,特别是伊拉克南部。侯赛因作了让步。最后,英国同意尊重阿拉伯民族的“自由”,侯赛因同意向土耳其人宣战,阿拉伯的一切资源都供协约国使用。于是侯赛因号召全体穆斯林参加反对土耳其人的“圣战”,费萨尔率兵进入亚喀巴,为英国人从埃及出兵叙利亚提供了有利条件。费萨尔也派人去叙利亚,策动叙利亚人反土耳其。阿拉伯人对土耳其统治区的占领,以及切断交通线阻止德、土军队南进的行动,给德土盟军造成困难,使英国军队得以于1917年12月进入耶路撒冷。阿拉伯人称这一重大措施为“阿拉伯大革命”[2]。
英国口头上大谈中东人民的期望和自由,实际上置阿拉伯人民的利益于不顾。英国最初的想法还是对肥沃新月地带进行军事占领,像在其他地区一样建立殖民统治,后来的形势表明英国吞并肥沃新月地带不可能,但英国根本就不准备实现对侯赛因的承诺。汉志王国从1916年6月起就成为交战国,费萨尔率领他的军队进入大马士革时,成立一个新的阿拉伯国家的愿望似乎要实现了。后来才发现,英国的许诺根本靠不住。1919年费萨尔代表他父亲侯赛因国王,也代表阿拉伯人赴巴黎参加和会,但巴黎和会上列强却没讨论阿拉伯独立问题。侯赛因自己宣布为阿拉伯国王,英国只承认他为汉志国王。英国实际上并不赞同阿拉伯人独立。
对犹太人的诺言
自1869年苏伊士运河通航和1882年英国占领埃及后,巴勒斯坦的战略地位对于英国来说变得更加重要。如果英国控制了巴勒斯坦,不仅能从侧翼确保苏伊士运河的安全,而且还将埃及、波斯湾和印度等英国的东方殖民地连成一片。此时法国也有企图,它想利用其与叙利亚等地的传统联系,趁着奥斯曼帝国迅速衰败之际把包括巴勒斯坦在内的“大叙利亚”纳入自己的势力范围。第一次世界大战虽然给英、法提供了进兵中东、夺取巴勒斯坦等地的理由,但战争初期英国一再失利,引起国内普遍不满。1916年英国发生政府危机,旧内阁辞职,组成了以劳合·乔治为首相的新内阁。新内阁决定加强英国在中东地区的军事行动,从埃及主动向奥斯曼帝国发起进攻,夺取西奈半岛和巴勒斯坦。劳合·乔治极力主张攫取巴勒斯坦。在开展军事行动的同时,劳合·乔治加强外交活动,同犹太复国主义运动的联系和合作便提上议事日程。
1917年11月《贝尔福宣言》发表。宣言其实是一封书信,是英国外交大臣贝尔福致英国犹太复国主义联盟领导人罗思柴尔德勋爵的信函,信中表明:英国政府赞成在巴勒斯坦为犹太人建立一个“民族之家”。这一在后来备受争议的宣言,对犹太复国主义者来说求之不得,因为这是犹太复国主义运动在巴塞尔大会20年之后首次得到一个大国的正式支持。1917年12月,艾伦比将军率领的英军占领了耶路撒冷。此后,巴勒斯坦由英国控制和占有。建立犹太民族之家的允诺,是英国取得占领巴勒斯坦的理由。巴勒斯坦既是英国连接埃及和印度的“大陆桥”,也是连接英国在非洲和亚洲殖民地的链条,是从地中海往波斯湾运兵的通道。对犹太复国主义者来说,宣言的发表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犹太复国主义者似乎感到建国的希望就在眼前(后来证明,事实并非如此简单)。
二、英法之间的妥协及其结果
法国在1898年至1918年间极力增强在奥斯曼帝国的影响。法国在中东的利益主要是经济利益,所有列强中,法国向这里资本输出最多,是奥斯曼帝国最大的债主。当然也有政治利益,如保护法国基督教徒在叙利亚、黎巴嫩、伊斯坦布尔的地位不受侵犯。法国与英国相同的利益是联合抵制俄国的瓜分计划,所以19世纪一直主张“保持土耳其现状”,但法国企图控制巴勒斯坦、叙利亚和安纳托利亚南部。一战期间,法国和英国在同一条战船上,英国出兵巴勒斯坦和叙利亚时,法国海军参与了军事行动。
一战期间,协约国签订了四个为瓜分奥斯曼帝国作准备的“秘密协定”:《君士坦丁堡协定》、《伦敦条约》、《赛克斯-皮柯协定》、《圣·让-德莫里耶讷协定》,其中最关键的是《赛克斯-皮柯协定》。其主要内容是:叙利亚西部,包括黎巴嫩等地划为法国的直辖领地;伊拉克南部、巴勒斯坦的海法港和阿克港划为英国的直辖领地;巴勒斯坦由国际共管;叙利亚东部和摩苏尔省划为法国的势力范围;伊拉克中部地区划为英国的势力范围;英法两国在各自的直辖领地内可以建立任何一种制度,在势力范围内将建立“独立”的阿拉伯国家;英法两国不在阿拉伯半岛取得属地,不允许第三国取得属地和在红海沿岸建立海军基地。
其实,英国在1919年没有在中东成立军政府或军事占领的可行计划和设想。驻中东的英国军队是战时组建的,大多数士兵急于复员回国,新派到中东的军官们也没有长住中东的信心。1919年的最后几个月,英国驻扎在贝鲁特和黎巴嫩沿海的分遣队被法国部队所替换。根据在巴黎所订的协议,法国古罗将军成为协约国驻叙利亚的行政长官。此时耶路撒冷和雅法出现反犹太人的暴动,巴格达的局势也变得日益紧张。1920年3月,叙利亚大国民会议宣布叙利亚独立,建立包括黎巴嫩和巴勒斯坦在内的叙利亚独立国家,实行立宪君主制,推举费萨尔为国王。恰在这年的4月24日,英、法、俄在圣雷莫(意大利境内)订立协议,就摩苏尔石油特许权和输油管问题、委任统治问题、对土耳其人和阿拉伯人采取行动的问题取得了一致意见,确立了英国和法国划分肥沃新月地带的基本框架:叙利亚和黎巴嫩由法国委任统治,巴勒斯坦和伊拉克由英国委任统治。英国和法国在中东的长期争夺至此划上一个句号,双方达成妥协。
1920年7月,法国的古罗将军向驻守大马士革的费萨尔发出通牒,要求他在四天内无条件承认法国的委任统治,终止阿拉伯方面的征兵,在叙利亚使用法国发行的新货币。此时法国的一支军队已向大马士革方向前进,费萨尔被迫接受条件,下令解散阿拉伯军队。法军在飞机和坦克的掩护下,很快占领了大马士革,费萨尔被迫离开叙利亚,法国占领叙利亚全省,开始了法国的委任统治。同一时期,英国第一任高级专员在巴勒斯坦就职,开始了英国的委任统治。1922年7月,国际联盟委员会向英国政府颁发了委任统治书。
阿拉伯人觉得他们被英国人欺骗了。《赛克斯-皮柯协定》是秘密达成的,除了英法两国外,只有俄国知道,阿拉伯人和侯赛因国王根本不知道。由于俄国发生十月革命,新生的苏维埃政府公布了《赛克斯-皮柯协定》的内容,阿拉伯人才如梦初醒。侯赛因要求英国高级专员作出解释,被英国人找理由搪塞过去了。《贝尔福宣言》对阿拉伯人是一个打击,但英国人辩称:建立“民族之家”不是建立国家;《侯赛因-麦克马洪通信》继续有效;并重申“绝不让犹太人移居巴勒斯坦”。于是,侯赛因再一次表示相信。巴黎和会没有考虑费萨尔率领的阿拉伯代表团提出的要求,只在最后时刻勉强通过了派四国调查团赴叙利亚实地考察的建议。英法两国没有派出调查团,美国出于向中东渗透的考虑,单方面派出了亨利·金和查尔斯·鲁·克伦等人组成的调查团,赴叙利亚和巴勒斯坦考察。
在巴黎和会上讨论巴勒斯坦和协约国军队占领的其他阿拉伯地区的前途问题时,犹太复国主义组织的代表出席了协约国最高委员会会议,对巴勒斯坦未来提出了自己的纲领,并与英国代表一起磋商了委任统治书的条文。但协约国最高级会议没有让人口占巴勒斯坦90%以上的巴勒斯坦阿拉伯人的代表参加,也没有就巴勒斯坦委任统治的条款征求他们的意见和看法。1920年英法之间的圣雷莫协定,几乎是出卖阿拉伯人。
1920年伊拉克爆发了反对英国占领的起义,这次起义虽然被镇压,但迫使英国考虑新的殖民方式。英国考虑减少驻军、节省军费,决定给予伊拉克形式上的独立,选择亲英的地方实力派人物作为伊拉克国王的人选,建立听命于英国当局的阿拉伯人政府。英国最终选择了汉志谢里夫·侯赛因的儿子费萨尔。1921年8月23日,巴格达举行了费萨尔加冕仪式,现代伊拉克的哈希姆王朝诞生了。英国在伊拉克的统治,由1917年开始的直接殖民统治转变为委任统治方式。
1921年2月,阿卜杜拉率领阿拉伯军队进驻马安,后推进到安曼。英国已决定单独建立外约旦国家(外约旦即约旦河东岸地区,本是巴勒斯坦的一部分),4月召开的开罗会议上,殖民大臣丘吉尔同意阿卜杜拉为外约旦国王。9月,英国的决定得到国际联盟同意,并决定不让外约旦承担为巴勒斯坦规定的许多委任统治条款的义务,特别是关于圣地耶路撒冷和贝尔福宣言的那些条款。1923年英国巴勒斯坦高级专员宣布外约旦独立。中东的版图上第一次出现外约旦这样一个阿拉伯国家。
那么,英国是如何安抚犹太人的呢?
对犹太人而言,有了《贝尔福宣言》并不能解决实质性的问题。犹太大量移民,立即和当地的阿拉伯人发生冲突。英国起初的确有同情和偏袒犹太人的倾向,如1918年犹太复国主义委员会请求英国当局:允许希伯来语取得和阿拉伯语同等的地位,任命犹太人为政府官员。英国同意了他们的要求,也答应发给犹太官员高于阿拉伯官员的薪水(理由是欧洲人需要高薪水才能维持生活标准);英国也允许犹太人挂犹太复国主义者的旗帜,但禁止阿拉伯人的组织悬挂自己的国旗。[3]不过,英国人很快发现阿拉伯人和犹太人的尖锐矛盾,英国并没有打算把阿拉伯人当作英、犹共同的敌人,英国需要阿拉伯人的支持,许多在巴勒斯坦工作的英国官员同情当地阿拉伯人。而且,巴勒斯坦的英国官员发现,犹太复国主义为建国所作的努力威胁到英国在巴勒斯坦的利益。为了平息阿犹冲突,英国限制犹太移民。1922年的“丘吉尔白皮书”明确提出:如果犹太移民影响阿拉伯人的就业,就应当减少乃至停止犹太移民进入巴勒斯坦。即使拿出五年前的《贝尔福宣言》,英国的解释是:宣言中说得清楚,即使建立犹太民族之家,“决不应使巴勒斯坦现有的非犹太社团的公民权利和宗教权利受到损害”。17年后(1939年),英国政府发表《麦克唐纳白皮书》,修正了《贝尔福宣言》,实际上放弃了对犹太复国主义运动的支持。
三、外交“魔术”的障眼法与本质
从表面上看,英国的中东政策不断地变动和调整,实际上,英国中东政策的目标和本质始终没有变化。在伊拉克,英国的统治遇到的阻力虽大(如1920年阿拉伯人起义、1941年的政变),但英国当局奉行的是一贯的立场和原则。在巴勒斯坦,英国的目标就是最大限度地保持英国对巴勒斯坦的控制,使巴勒斯坦成为实现英国在中东政治、经济利益的基石。
英国巴勒斯坦政策的花样翻新,只是使用障眼法。所谓支持阿拉伯人独立,是为了换得阿拉伯人反对土耳其人的统治,战时站在自己一方。《侯赛因——麦克马洪通信》的许诺只是外交手段,英国根本没打算兑现,当然不妨碍它与法国之间的交易,这是英国人的外交“艺术”。英国不支持侯赛因的阿拉伯统一计划,是因为阿拉伯的统一将使英国失去在中东的既得利益。所谓支持犹太复国主义运动,是为了在战争结束后单独控制巴勒斯坦找理由,抛出《贝尔福宣言》,含有明显的排斥法、俄、美的意图;委任统治期间,英国又限制犹太复国主义者的活动,是因为犹太人的行动严重威胁到英国的利益。这样一种看似前后矛盾的游移政策,同样是英国的外交“艺术”。所谓与法国共同“管理”阿拉伯世界,只是调和了利益冲突,是“有条件”妥协的产物。英国虽把叙利亚交给法国委任统治,但划出了约旦河东岸土地,成立受英国支配的外约旦王国,保证了英国从波斯湾到地中海输油管的畅通,也把法国的委任统治地和阿拉伯半岛的汉志政权分割开来。英国的外交算盘很精(这也是外交“艺术”)。
如果抛开犹太人和阿拉伯人的利益不谈,单从外交技巧来说,英国在中东展露了三种外交“艺术”,熟练地应付了犹太人、阿拉伯人、法国人三方而不露痕迹,不可谓不高明。问题在于,英国手里的底牌只有一张而不是四张,不可能给三方各发一张,自己手里还剩余一张。犹太人要的不是空洞的许诺,是要在英国支持下建立犹太国家;阿拉伯人早已得到了英国的许诺,极力要求英国兑现诺言,给阿拉伯人独立和主权;法国也争夺对巴勒斯坦的支配权(接受不包括巴勒斯坦的叙利亚,只是退而求其次的妥协),法国也不需要空洞的诺言。犹太人、阿拉伯人、英国人、法国人之间的争夺,不是简单的或局部的利益之争,而是政治权力之争,是“由谁主宰巴勒斯坦”的问题,从本质上看,毫无妥协余地!英国单个表演的是外交艺术,合起来则不是“艺术”,而是“外交魔术”。凡是魔术师使用的手段,英国外交官员都驾轻就熟。可见,英国对中东阿拉伯诸行省的安排,已经超越了艺术层面,上升到“魔术”境界。因为,艺术只是让人觉得高明和巧妙而已。魔术则不同,魔术玩的就是让人心跳,让人惊讶,让人觉得悬而险。
英国给犹太人、阿拉伯人两种无法兑现的诺言,同时与法国共同受国际联盟“委托”统治阿拉伯地区。这就仿佛英国转动一个“陀螺”,陀螺的上端放置不同颜色的糖果,让犹太人、阿拉伯人看到自己要的糖果,但没法抓到手里;英国把“陀螺”交给法国转动,法国人却操纵不了,玩不转,只得乖乖交给英国人操作。《侯赛因—麦克马洪通信》、《塞克斯—皮柯协定》和《贝尔福宣言》是一连串的障眼法。犹太人、阿拉伯人看到希望,拿不到实惠;法国表面上与英国平起平坐,实则受到英国支配。
魔术毕竟是魔术,有被揭穿的时候,也可能自己失手。后来的历史事实证明,英国在中东的委任统治,与英国在世界其他地方的殖民统治相比,显然是失败的,或至少是得不偿失的。尤其巴勒斯坦,最后连犹太人的枪口也对准了英国人,英国被迫放弃对巴勒斯坦的委任统治。这恰恰表明,英国外交“魔术”的失手(或被揭穿)是一开始就注定了的。
当然,英国的中东计划不断修改,是客观条件和国际形势所迫,并非英国政治家们乐意为之。从自身实力看,一战后的大英帝国与一战爆发时的英国不可相提并论,战后英国面临着一系列困难,没有战前的底气;从国际环境看,美国的崛起和威尔逊总统自由主义的影响,已经使英国所谓的外交优势黯然失色,而法国紧紧咬住自己的既得利益不放,让英国处处被动。从1914年到1918年,英国考虑的是吞并美索不达米亚的巴士拉等地,可1919年巴黎和会之后,吞并伊拉克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了,转而考虑国际联盟的“委任统治”;1923年之后英国又一次修改其外交策略,由委任统治名义下的“实际控制”转变为“咨询和指导”,到1927年再转变为“尽量减轻对伊拉克等地的国际性责任,筹划建立半独立政府”[4]。英国试图保持甚至扩大自己在中东的利益,但又力不从心,就转向阿拉伯人和急于返回巴勒斯坦的犹太人,给双方许愿以换得支持;阿拉伯人和犹太人追求的是各自的政治利益,是实实在在的东西,于是英国只能玩外交“魔术”一直玩到失手的一天。
(本文中的部分内容以《英国的中东外交及其结果剖析(1914—1923)》的题目在学报上发表过。)
【注释】
[1]费希尔:《中东史》下册,商务印书馆1980年版,第484-485页。
[2]纳忠:《阿拉伯通史》下册,商务印书馆1999年版,第530-531页。
[3]查理·史密斯:《巴勒斯坦与阿—以冲突》,纽约,2004年版,第105-106页。
[4]纳迪耐·米奥奇和彼得·斯鲁格里特合著:《在比较中看英国和法国的委任统治》,波士顿,2004年版,第144-14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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