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撩人情怀的酸枣树

时间:2023-01-16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在这些地方长大的孩子,酸枣树是他们最早记住的树种之一。酸枣树是在花儿将谢未谢之际坐果儿。酸枣树属于野生资源,那一地的农民人人共有。盖条就是酸枣树的茎条,先到山坡上寻找适合规格的酸枣树。见到多半人高的酸枣树,用禾叉将它固定抵住,削去枝叶,从根处砍下,就是基础材料。经我所历,人世苍茫,却还见酸枣树有了没、没了有的生长。

撩人情怀的酸枣树

我说我见过脸盆口那么粗的酸枣树,很多人会不相信。会质问我:真的吗?我们见的可都是小酸枣棵呀!

那么,我郑重地跟您说:这是真的。三十几年前,这几棵老粗的酸枣树就在我老家坨里村生长着;它长在翟家老坟的坟地里。小的时候,我曾爬上去摘过酸枣儿。后来,在木材紧缺的上世纪七十年代,这长了二三百年的酸枣树,被他们族内人伐去当盖房的木料了。

酸枣树长成盆口粗、两三丈高,是一个了不起的奇迹。按照常情,不容它长那么大,就被农民割去砍去当作他用了。

酸枣树当然还是以小矮棵居多。中国北方的山区丘陵地方,哪儿、哪儿都能见到酸枣树。

在这些地方长大的孩子,酸枣树是他们最早记住的树种之一。你想啊,小小年纪,吃过它的酸果儿,挨过它上边的刺扎、蟪子蜇,揪过它的嫩芽喂家畜,怎能不最早记住它呢?

但说起来,因酸枣树引起的那点皮肉伤,远不及它给予乡下孩子的快乐多。

四月底,天气暖和了,就到了小孩儿们结伴到山坡打兔儿食的时候了。刚长出的酸枣叶,从绛红色枝丫上伸出,采叶时,只要小心躲着枝上的直刺和倒勾刺,一点儿也不会伤到手。从根部滋生的一墩墩儿嫩芽,油绿油绿,其中虽然也混合着酸枣刺,但因其绿茸茸的很嫩,合把攥起来软绵绵的像娃娃的手。用镰刀割回家,羊儿、兔儿最爱吃。

“枣芽儿发,种棉花。”老年人口上的农谚,让打兔儿食的孩子,从小记住了农时农事,并将自己的命运和生养他的土地早早地缚在一起。

黄绿色的酸枣花先是像小米粒球球似的,在叶梗与叶片的连接处簇成团儿,然后像碎星星似的绽放。花未开时,扎一堆的花苞像机灵鬼男孩儿晃动着的小脑瓜;而开了时,那自由自在活泼的花姿就像顽皮小子又长出了翅膀一样。

酸枣树是在花儿将谢未谢之际坐果儿。一开始,果儿很小,不必说。随后几个月,果实长大成型。酸枣青时,吃不出味道,长成“白背”以后,才有了味儿。待到它顶部果柄处出现一轮红圈儿,表明它接近成熟。这以后红颜色由上至下蔓延,先红一半儿,再整个儿红,就完成了它的成熟期。

“七月十五枣儿红圈儿,八月十五枣儿落竿儿”,那是对大枣说的,酸枣儿比大枣儿熟得要早。

酸枣儿也有不同的品种,果型、果色、口感各自不一。从果型上比较,有的扁圆,有的滚圆,有的长圆。果色上,处在青春期的酸枣儿,大部分翠绿,而有的就像美人脸,肤色爽净。果实有大有小,大个的比一般酸枣儿大上几倍,叫“猫儿眼”,个儿大,吃起来脆甜。个儿小的酸甜程度也不同,有的甜胜于酸,有的酸胜于甜,还有的刚咬上一口,酸得口腔就冒酸水……

酸枣熟了时,太好看,一树一树,像挂满了红玛瑙,十分诱惑人。采摘最好赶在落叶前。可以提篮子去下手捋,也可用小笸箩接着、用小棍儿敲打。过了采摘期,树叶落了,熟透了的酸枣儿就落在树棵下草丛里。有长得结实的还挂在树上,直到来年春季。

农村的男孩子,只要扎堆儿,无论摘吃什么都会争抢,唯独对摘酸枣儿争不起来,也不发生吵架。你一棵,我一棵,友好相与;你摘你的,我摘我的。你觉得这棵口味不好,可以踅摸下一棵。

酸枣树属于野生资源,那一地的农民人人共有。它在我的老家叫“葛针”,过去有这么一句俗谚:大坡的葛针,谁爱割谁割。表明了它的自然状态与可随意支配的属性。

酸枣树都可以嫁接成大枣;各自形色不一的大枣,都是在酸枣树的基础上嫁接出来的。以酸枣树做砧木,把意愿中的大枣树芽作接穗接活,以后想吃什么枣儿就有什么枣儿。结出了大枣,山坡上酸枣树这个野姑娘,就成了人心目中的贵妇人,受人尊敬啦。

酸枣树在未改造之前,在其他果木树种中间,它实在没有那些体态、容貌都姣好,亚赛果林士大夫一般的果树那样的风度。它单薄,卑微,瘦骨嶙嶙,但是,它自始至终维护着人间的理想和永久的正义。

它造福人类,使枣儿的家族绵延不息;它的枣仁具有健胃、安神作用,记入药典,已逾千年。这是它光辉的历史功绩。然而,它更眷顾农民,它挥洒出的性灵表现在方方面面。幼小时,供养牛羊,长大了,它是农家的生活屏障:割了它,可以围栅栏,拦猪、拦狗、抑豪强;当柴烧,它油性大,就是青葛针,燃起来也火苗儿旺。就因为酸枣树木质坚硬,耐磨损,所以碾盘上的碾轴、马车上的刹车杠、牛驾辕拉车或耕地拉套时套在脖颈上的牛鞅、铁镐的镐柄都用它。用它做的木梳,是木梳中的上品,使用经年后又红又亮。据说,在坟地栽酸枣树,不仅图它爱活,而是荫庇后代闺女口才强……

还有一种农田用项,需要我说,现在很多人不记得了——那就是用它做耙地的“盖”。新翻过的农田,有一道道泥浪,把它耙平才好播种,而这耙地的农具就是用酸枣树茎条编成的“盖”。耙地时,使用骡马拉套,人踩在“盖”上面吆喝牲口行走,通过人体的重量和三尺多宽“盖”的幅度,来回扭动身体把地耙平。

我太熟悉炮制“盖”的材料的过程了。盖条就是酸枣树的茎条,先到山坡上寻找适合规格的酸枣树。见到多半人高的酸枣树,用禾叉将它固定抵住,削去枝叶,从根处砍下,就是基础材料。打成捆儿背回家,便进入制作盖条的工艺程序。架起柴火,把砍回的茎条一根根过火熏烤,茎条的中间部位一定要烤热。烤好后的茎条变软,拿下火,双手用力将它对折成弯,脚踩着,中间容一只脚宽的间隙,拧成“U”型,这一根盖条就算制作完成。待所有的茎条都弯成形,就按20根一把儿斜码着用榆树梢儿捆好。为避免它回性走形,上边再用大石头压住。隔不了几天,就可以送供销社销售了。

而今,农业时代的工具已经过了时,这种制作技术现在也就用不上了。经我所历,人世苍茫,却还见酸枣树有了没、没了有的生长。制“盖”的技艺失传,我并不十分惋惜。但我始终忘不下我的爷爷当年在灶火旁用力拧着盖条的情景,忘不下灶火映照中他凝重的面容和沁着汗珠的油黑发亮的肩膀……

2008年8月16日写在北京奥运会第8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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