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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吹过花椒树

时间:2023-01-16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花椒树,与十渡的庄稼人关系很密切。花椒树下,有着我们这一代人,从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这几十年的农家情结。十渡有句话,立秋风儿刮,快把椒篮挂。每当第一缕秋风吹过,我的第一意识就是,立秋节到了,又该摘花椒了。花椒树也就成了马安村最重要的油料作物和经济作物。摘花椒是一种特殊的劳动,花椒树下,大多数男人的大男子主义,都要收敛一些。给自己家摘花椒就不同了,花椒树下就夫妻俩,没有别人。

秋风吹过花椒树

花椒树,与十渡的庄稼人关系很密切。花椒树下,有着我们这一代人,从计划经济到市场经济这几十年的农家情结。十渡有句话,立秋风儿刮,快把椒篮挂。每当第一缕秋风吹过,我的第一意识就是,立秋节到了,又该摘花椒了。

摘花椒的季节,恰好在暑假期间。从八九岁开始,每年暑假,都要到生产队,参加队里的摘花椒劳动,高中毕业任教师后,也经常到生产队参加摘花椒劳动。包产到户,家里有了两个人的花椒树,暑假,更不得清闲了,每到立秋,都要到地里摘花椒,一直到离开老家十渡到房山上班。

老百姓有句俗话,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马安村,地少山多,核桃树、杏树相对较少。马安的纬度、海拔等气候条件,构成了花椒生长的自然条件。花椒树也就成了马安村最重要的油料作物和经济作物。摘花椒也就成了村里最重要的农事劳动。花椒长得稀疏和茂密,也就直接影响着马安村村民的生活和收入水平。

花椒的采摘,季节性很强,立秋一挂色,就得抓紧时间摘。不及时摘,就要煳椒落地,无法收回。庄稼人卖一个钱是一个钱,从不敢误农时。每到摘花椒的季节,村里的大部分农活都要服从于摘花椒。生产队时期,村里的所有可以上地里劳动的人,都要到地里摘花椒。摘花椒是一种特殊的劳动,花椒树下,大多数男人的大男子主义,都要收敛一些。

摘花椒是急不得慢不得的活儿。长得好、长得茂密的花椒都是一簇一簇地长在一起的,我们把一簇叫一抓。长得稀疏的花椒是一两个、几个花椒粒长在一起。不管多少花椒,都得一粒一粒地摘,一抓一抓地摘,一枝一枝地摘,一棵一棵地摘。

总体上看,摘花椒是时间活,不花费足够的时间,是出不了活的,所以,就总体来讲,摘花椒只能抓工夫,抢时间,在时间上找齐。一般都是天蒙蒙亮,就到树下。到树下挂起篮子,就是实实凿凿的一天。一刻不停地在那里摘啊,摘啊。中午不休息,午饭常常在地里吃。晚上看不清花椒才回家。在等同的时间中,摘花椒,体现的是手头的麻利,反映的是手指的灵活性,考验的是劳动者的意志和耐力。

摘花椒是最“吊人”的活茬儿,生产队的大男子汉们,大多数都会败下阵来。花椒树上,长满了花椒刺,无论是大老爷们的粗手,还是姑娘的绣花小手,都躲不过花椒刺扎。一个椒秋下来,手指全扎糟了,花椒水会顺着花椒刺扎的眼渗进肉里,变粗变黑,几个月难以复原。立秋季节,是长满庄稼的季节,是地边路边长满蒿草的季节,是露水最重的季节。绝大部分社员,都是看得清眼前的东西,就都到地里干活了。早上,人人要趟着很大的露水,赶到地里。尽管会用棍子、树枝一路打着露水,但往往裤子和上衣都被露水打湿,连头发都是湿漉漉的。有一年,气温降到了十摄氏度,冷得我们在树底下浑身打颤。立秋是蚊虫最为肆虐的季节,成群的花腿蚊子嗡嗡乱叫,蚊虫钻进裤筒、头发里一通乱咬,一个个红包,又痒又痛。白天,太阳露脸了,蚊虫不多了,太阳晒得头皮冒油,庄稼地里闷热得透不过气,煞人的“秋老虎”,让人难忍难挨。几天下来,多棒的人,也得瘦几圈,掉几斤肉。

生产队时,调动社员积极性的主要是三招,一是大道理,社员人人要爱集体、爱国家。花椒是国家重要的出口物资,多摘花椒就是爱国、爱集体,多收花椒生产队的日值就高;二是纪律,社员要遵守劳动纪律,保证出工,保证出力;三是工分刺激,多摘多挣工分。在我的记忆中,只有一两年,摘花椒只记份量,不按份量记工分。人民公社是政社合一的体制,是按劳分配的分配制度,大道理是与社员的经济利益相联系的,所以,大道理很有效。就是在不按份量记工分的一两年中,大部分社员反倒不敢消极怠工。

1985年,村里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生产队把花椒树都承包给了社员个人。

十渡是北京市的主要花椒产地。三年困难时期,缺粮食把老百姓缺怕了,老百姓开了许多石边地,后来都收归了生产队。当时,生产队也开了许多荒地。60年代中期,花椒能出口苏联等国家,是重要的出口物资,很值钱,一斤干花椒,卖到二元六角多。生产队在不少的山坡地边上都栽上了花椒树。

上个世纪70年代,口号是以粮为纲,全面发展,粮食生产抓得非常紧。生产队的每一小块地,都种得非常认真,就是老山坡尖儿上的地,也种得丝毫不含糊。春天上足农家肥,庄稼长出来要锄几遍。联产承包最初几年,分给社员的地,无论大块小块,地力都很足。地里肥多,地边地角树木得益。承包头一年,冬天墒情好,春天气温雨水适宜,老天作美,那年的花椒长得特别好,多年不挂货的花椒树,也挂了很密的花椒。望着满树一团团火红的花椒,乡亲们打心眼儿里高兴。刚近立秋,就都在自家承包的花椒树下,挂上摘花椒篮子,开始了紧张的收获。

以前,是给生产队摘花椒,摘多摘少,只是差几分工,一分工差不了几分钱。现在不同了,是在给自己摘,仿佛往篮子里摘的不是花椒,而是大把大把的钱,多摘多挣钱,摘得慢,花椒就要落地,损失可是自己的。

学校放假,正好摘花椒。花椒长得好,浑身就有使不完的劲儿。我和爱人一起,每天天不亮就起床,随便做一点饭吃,就立即上地里摘花椒,中午饭也常常是在地里吃。太阳下山前,赶回家中,敛起晒在房顶上的花椒,抖出花椒籽。随便吃点晚饭,又开始拣花椒叶。为摘得快,难免带有一些花椒叶,必须把它拣干净。常常拣到晚上十一点多,方才睡觉,第二天还要继续去摘花椒。虽然很累,但是很有兴趣。

生产队摘花椒,都是十几个人一个小组,大伙围着一棵树摘花椒。给自己家摘花椒就不同了,花椒树下就夫妻俩,没有别人。夫妻总是一边摘花椒,一边说话聊天,无拘无束。一年难得能有这么几天,从早到晚在一起。给自己家摘花椒,没有人管,也很随便。带上壶开水,泡上杯茶,渴了,就喝上一杯。每天带上收音机,听听新闻,听听音乐,听听广播连续剧。虽然很累,但很快活。

那时,花椒树下,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快乐和享受。

往后几年,爱人到房山上班,花椒秋无法回家摘花椒,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带着孩子,可怜巴巴地摘地里的花椒。

早晨起来,先要给孩子做好饭,让孩子吃饱,孩子吃饭时,赶紧把花椒晒到屋顶或场里,再去地里摘花椒。孩子不肯在家里跟奶奶、爷爷玩,放不下,非要一同去地里。无可奈何,只好把孩子带到地里。孩子才五六岁,很不听话。花椒树下,蚊虫很多,天气又闷又热,满地树枝葛针杂草,没有孩子玩的地方,只好把床单带到地里,拴一个吊床,把孩子放在吊床里面,哄她在吊床里玩儿,自己再去摘花椒。

太阳落山前,还要急急匆匆赶回家中,收敛晒在房顶上的花椒,抖干净花椒子。晒花椒很重要,直接影响花椒和花椒籽的质量。最好是头一天摘下来的花椒,第二天就晒。足足的太阳,一下把花椒晒干。只有一次性晒干,花椒的颜色才鲜红,花椒的味道才鲜美。所以,生产队时,要安排专人晒花椒。包产到户,什么都是自己干。抖完花椒籽,又火急火燎地吃几嘴晚饭,哄孩子睡觉。一个人再一点一点拣花椒叶。还要把拣完花椒叶的花椒,薄薄地铺开。一天下来,感到说不出地疲惫。

一个人在花椒树下干活,周围是寂寞的山,是不透风的庄稼地,是刺耳的蝉鸣,是正午太阳的燥热,一阵阵,感到说不出的寂寞和孤单。特别是坡地,几年没有上过肥,地力明显下降。再加上雨水少,墒情差,花椒长得一年不如一年。花椒稀,摘花椒的兴趣就更差。

一个人,一整天一整天地呆在花椒树下,愈发枯燥无味。过去摘花椒时的情景,就总是一幕又一幕浮现在心头。每一棵花椒树下,都有着过去的不同的情景。有生产队时摘花椒的情景,有与爱人一起摘花椒时的情景。

生产队摘花椒情景,虽然过去时间较长,但在孤独一人时,也总是映入眼前,似乎让人无法忘怀。在生产队摘花椒,年龄小的学生,都要跟着大人一起摘。我七八岁就提着小篮子跟母亲摘花椒了。一杈一杈的花椒枝,树尖花椒密,好摘,根部花椒稀,不好摘。都是母亲摘花椒枝根部,我摘花椒枝的尖部。小时候摘花椒,自我防护意识差,弄不好,就把花椒水弄进眼里,很不舒服。上中学的学生,就和大人花插着编成小组。那时,摘花椒比现在轻松得多。中午,到场里把上午摘的花椒过秤,晚上再到场里把下午摘的花椒过秤。不用忙着回家抖花椒籽,也不用熬半宿拣花椒叶。生产队人多,各有分工。在花椒秋,也是全力以赴,但各种活儿都有专人去做,光是摘花椒就轻松多了。

生产队摘花椒时,花椒树下,有着不少乐子。那时,农村可看到的故事书很少,听故事耽误干活儿,队长是不让干活时说故事的。摘花椒特殊,说故事不影响干活儿。于是,我们总是让大人说着一个又一个的故事和笑话。有时候,起着哄让某个人唱歌,或者,大伙使劲逗一个人,你一句,他一句,大伙开心地笑一阵。花椒树下好是热闹。

细想起来,在生产队摘过花椒的外人还真不少。支农的解放军、工人、市里县里来的下放干部、城里来的知识青年……花椒树下,留下过各方人士的故事、笑话、歌声,也留过他们被花椒刺扎、被蚊虫咬、挨饥忍渴的感叹。

从春到冬,从花椒树长出嫩芽到花椒叶飘落树下,一年四季,老百姓的餐桌都有花椒的清香。随着人们饮食内涵和饮食习惯的变化,花椒的清香与人们的餐桌越加亲密。从春天到秋天,人们一直采食着花椒树的嫩芽。嫩绿的花椒芽,沾上放好佐料的鸡蛋清,放到滚热的油锅里一过,又脆又香,但我更喜欢奶奶给我们腌制的杂烩菜。每到秋天上冻时节,奶奶便用一个小缸,沏上盐水,便开始腌菜。奶奶把摘回的各种豆角、辣椒、小瓜蛋子、萝卜樱子、秋天长出的嫩花椒叶、秋天长出的新花椒等,洗干净,压进小缸里,撒上盐,一缸腌菜就制成了。吃饭时,抄上一碗,又嫩又鲜。

花椒可以作调料,上个世纪中后期,五香粉是家家厨房必备的调料,花椒是必不可少的。特别是加工牛羊肉食品,一定要有花椒作调料,才能使肉味鲜美。所以,在很长时间,十渡的花椒主要出口欧洲国家,特别是东欧国家。

花椒具有很好的药用价值。中医讲,花椒除风邪气,温中,祛寒气引起的肢体酸痛,坚齿发,聪耳、明目、轻身,使人肌肤润泽,精力旺盛,不宜衰老、生毛发、散疤痕。花椒治疗咽喉肿痛,呕吐肠阻。花椒散瘀血,治产后腹痛。花椒发汗,利五脏,治咳嗽、风湿病、恶风遍身、四肢麻痹、口齿浮肿摇动、月经不调、产后血痢、慢性腹泻、腹中冷痛等。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国家收购花椒的价格最高时达到三块六七。马安村花椒最高年产达五万五千斤,是村里重要的经济作物。

花椒籽是村里的主要油料。村里人都要用花椒籽熬油。花椒籽的出油率,一是在于花椒籽的晒制保存。花椒籽不能着潮,不能有一点霉变。霉变的花椒籽,出油率会降低,甚至不出油。霉变的花椒籽,熬出的油不香,口感不好,甚至变质。晒花椒时抖出来的花椒籽,要反复晾晒,直到把花椒籽晒干。二是在于熬油的技术。大夏天熬花椒油是村里女人的累活,也是村里女人的技术活。

小时候,最怕推碾子,更怕推花椒油。村里没有电磨时,家家都是用石碾子推油。把花椒籽放在石碾子上,把花椒籽碾碎。石碾子的碾盘中间是碾轴芯,碾轴芯一般是用村里最硬的枣木做成,下端插在碾盘中心的石孔中,用硬木楔子固定好,楔平,楔严。把碾轴芯上端削圆,固定住碾框。碾轱辘两端的中心,一边一个铁臼,用锅铁片和白矾水浇筑在碾轱辘上,碾框上一边对着一个铁杵,把碾轱辘固定在碾框上。推动碾框,碾轱辘就在碾盘上绕着碾轴芯转动起来,碾轱辘和碾盘在摩擦中把食物粉碎。推碾子时,先在碾盘上把花椒籽撒匀,碾碎大部分后,再把花椒籽一次次添进碾轴芯,随着碾轱辘的转动,碾碎的花椒籽就会从碾轴芯顺着碾盘向外动。花椒籽碾得越烂,出油率越好。往往一推就是大半天。有了电磨以后,家家户户就省事多了。

熬花椒油也是累活,一般都是奶奶和母亲一起做。熬花椒油都是用七印铁锅。先用铁锅烧开水,把碾碎的花椒籽放入铁锅里,用柴火熬。当花椒籽开锅到一定时间后,便从灶膛里蒯出一些柴灰,洒进锅里,一层花椒油便漂了上来。再用铁勺一点一点撇上面的油,一直熬到撇不出花椒油来。这样一锅接一锅地熬着。把头锅撇出来的花椒油,再加热,撇出里面的花椒油,就可以食用了。奶奶和母亲总是在上碾子前,把花椒籽放在锅里炒一下,炒熟的花椒籽,熬出的花椒油椒香味更浓。奶奶常用花椒油做凉拌菜,浓浓的椒香味,特别诱人。

山里人点煤油的时间不长,没有煤油时,花椒油不但可以食用,还可用来点灯。上高中时,我在马安的同学中成立了学习小组,有时间就组织同学来我家学习。奶奶、父亲、母亲一向与人为善,非常支持我把同学请到家里来学习,也从来不让我和别的同学攀比。我们家里很困难,尽管家里的油不够半年吃,没有煤油时,奶奶就把煤油灯里添满花椒油。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有哪一个同学知道,在我家学习时,煤油灯里放的是花椒油。

摘花椒的心气,随着花椒的市场变化,一年不如一年。

上个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花椒出口减少后,国家采取了几年价格保护,又有供销社收购,收购质量把得很紧,一段时间行情不错,价格也不低,摘花椒的劲头特别足。

多家收购以后,收购质量降低,含花椒籽的量增大,收购商们和乡亲们一两年内多卖了点钱,却把市场砸了,花椒销路一年不如一年,价格一路下跌,摘花椒的劲头一年不如一年,摘一会儿就累。花椒长得一年不如一年,价格销路又不如以前,爱人又不在一起,摘花椒的兴趣也就减少了很多,常常在花椒树下犯愣。

转眼间,离开十渡十几年了,怀旧之情与日俱增,甜的苦的,都觉得有滋有味,回味无穷。

实在很难忘,家乡的花椒树下那不尽的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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