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地的白薯
白薯,也称甘薯或红薯。是我们村几十年来重要的农作物,也是我们村村民几十年来的重要食品。今天,营养学家给了白薯很多美好的评价,白薯的身价也在不断提高。那些跟着舆论吃饭、干活、睡觉的人,也把吃白薯当作一种时髦。我也喜欢白薯,是因为白薯伴随了我童年的生活和劳动,伴随了我青年的生活和劳动……
白薯,始终是我在家乡生活和劳动的一部分。
一
民以食为天。人只有吃饭才能活着。马安村世世代代是这么一条小河,是这么几座山,是这么一些可耕可作的土地,但在不同的年代,却养活着不同数量的人口。1949年新中国成立时,马安村只有一百多口人,到了上个世纪60年代末,已经达到650口人。全村粮食的总产量在不断提高,但人均的粮食分配,却难以有多大提高。那时,粮食分配要由大队和公社两级审批。一是全队的平均数,也就是全队粮食分配的数额。生产队的粮食分配就是以这个平均数为基数的,但这个平均数是根据当年的收成决定的。二是粮食分配的方式,也就是明确粮食分配的基本口粮指标和劳动工分分配指标,一般是二八开。100斤粮食,20斤按工分分配,80斤按人口分配。我们家七口人,劳动力少,挣的工分少,分得的工分粮就少。劳动力少的家庭,人均口粮一般是280市斤左右,而劳动力多的家庭,人均口粮可以达到420市斤左右。差距是很大的。
生产队时,从生产队分5市斤白薯,算从生产队分一市斤粮食。对于粮食不够吃的家庭,还是分一些白薯合适。那时,一过秋分节,生产队就会陆续地刨一些白薯分给社员。一是尝一尝鲜,二是秋天农活又多又累,吃一点白薯减饥,干活有力气。白薯收成好的年头,生产队能分给社员40多市斤粮食指标的白薯。大秋刨白薯时,生产队一般是义务把分给各家各户的白薯,送到各家各户的白薯井,还要帮着各家各户把白薯一篮一篮系进白薯井,贮藏好。各家各户什么时侯吃白薯,就从白薯井里把白薯取出来。
白薯井是贮藏白薯的主要方法。我家曾经有过两个白薯井。一个是爸爸和别人合着挖出来的,一个是我和别人合着挖出来的。爸爸挖的白薯井在南岭。南岭是全村最大的黄土岭子。白薯井都是在黄土层厚的地方挖出来的。先挖出一个直径一米左右,深一丈左右的干井。沿着井壁,盘旋着挖出脚窝,人便可以蹬着脚窝出入白薯井。白薯井有自家挖的,有两家合挖的,有三家合挖的,还有四家合挖的,甚至五家、六家合挖的。我家的白薯井,是四家合挖的。在井底,东西南北各挖一个二尺宽一些、一米高一点的洞口,再各自向前挖进一个土洞,里面可以挖得大一些。把白薯码放在洞中就可以了。好的白薯井,可以把白薯贮藏到来年阴历六月。把白薯储藏好后,一般是一个礼拜到白薯井取一次白薯。
另一个白薯井是我和刘殿先挖的。生产队时,家家盖房要用黄土,春天盘火炕要用黄土,家家垫猪圈要用黄土。特别是村里学大寨,闸沟垫地要用大量黄土。南岭就成了取土的土坑。南岭的白薯井很快就被挖穿了。殿先家没有白薯井,于是,我们俩就合计,合伙挖一个白薯井。为了方便,我们就在我家后面的地边上,选好了挖白薯井的地点。那时,生产队的每一小块土地都是不能私人占用的。我们把挖井的地点,选在了房后的大核桃树下的荒地边上。原以为下面是黄土,没想到,挖到八尺深的地方,就是沙土了。里面的洞子不敢挖得很大。但也能贮藏两家的白薯。
但是没有几年,由于为了保证粮食“过黄河”,生产队不得不减少了种白薯的数量。
二
老百姓有一句话,种地不上粪,等于瞎胡混。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村里的水利设施比较配套,劳动力多,耕作认真,农业生产都好于现在。那时,栽种白薯,只要把底肥上足,一般年头都会收成不错。白薯的栽培是前期复杂,后期简单。比较难的是培育白薯秧苗。一般情况下,生产队要在上一年留足白薯种子。为保证发芽率,一般是选用麦茬白薯。也就是麦收季节,剪下春天栽下的白薯的枝蔓,栽种在地里。麦茬白薯生长期相对较短,白薯个头较小,大小整齐,便于贮藏,发芽率高。若选用春白薯,就要选用块头小,个头整齐,没有外伤,没有虫眼的白薯作为种薯,贮藏起来,春天育苗。
白薯育苗,是用白薯直接发芽。要保障谷雨前后栽白薯,就要早育苗。育苗的道理,就是今天的暖棚育苗。但生产队时期没有大棚育苗的条件和技术,只有老百姓的土办法。那就是惊蜇前后,没有冰冻天气时,选通风好、阳光光照充分的地方,按照村里各家盘土炕的方法,先在地面挖好两米宽、四米长、半尺深的土坑,四面垒起三尺高的土墙,在土坑里挖出两条火道,一头通向灶口,一头通向烟囱。火道上面铺上石板,石板上面用泥抹好,泥干了以后再铺上一层细土,细土上面铺上一层用筛子筛过的骡马粪,做成可以加热的育苗炕,把白薯一个紧挨一个码在炕中,再盖上一层筛细的骡马粪,再用草帘子把白薯炕遮好。根据生产队栽多少白薯,用多少白薯秧,决定建几座白薯炕。每天早上,特别是晚上,给白薯炕加温,让白薯发芽。当白薯秧长到三四寸高时,就可以拔下来,栽到白薯地里了。
烧白薯炕是一项技术性很强的活。火烧大了,白薯不发芽,烧小了,温度不够,也不发芽。还要及时洒水,水大了,白薯就烂了,水小了,白薯就干了,发不出芽。白薯芽长出来后,还要定期打开草帘子,让白薯秧晒太阳,让白薯秧健壮地生长,白薯秧才壮,栽到地里成活率才高。没有一定技术的人,是不能承担烧白薯炕的任务的。我们队,有时是刘德秀烧白薯炕,有时是父亲烧白薯炕。
这头盘好白薯炕,开始育苗,地里就要做好准备。黄土地栽的白薯,质干,味甜,好吃。黑土地栽的白薯,水分大,不甜,不好吃。我们队,离河边近的地,多是黑土地;离河边远,在山坡上的地,多是黄土地。黑土地地壮,离河边近,浇水方便,适宜小麦、玉米两茬种。所以,生产队都是在黄土地上栽白薯。
生产队的地,不像联产承包以后,几年、十几年不进行翻耕。生产队时期,所有的能用犁杖翻耕的土地,秋天要翻耕一次,为的是冬天保墒。春天上足农家肥以后,还要翻耕耙平。社员再用方形的大锄,扒出一条条栽种白薯的地埂,我们叫白薯胱。
栽白薯时,一般是生产队早战时,组织社员到白薯炕拔白薯秧子,上午到地里栽白薯。先用扳镐或锄头在白薯胱上刨好坑,两坑中心一般相距一尺远。把坑里浇上水,在水没有完全渗下时,把白薯秧斜插在坑里,等到坑里的水完全渗干后,再把坑中的湿土培在一起,把白薯胱下的土培到白薯胱上,白薯就栽好了。插白薯秧是一项技术活,要求不能把白薯秧插成死角。只有插成120度的活角,白薯秧才易于成活和结白薯。
我们队的白薯地都在南岭、东坡、小东塂的山坡上,离河边远,挑水是累活。那时就是两种水桶。大人挑水用的水桶和孩子挑水用的小水桶。一担小水桶的水,正好是大水桶的一半。大人挑水一天挣12分,不挑水的挣9分。孩子挑水一天挣6分。我用大人用的水桶挑水,和大人挣一样的工分。那还是1967年春天,我刚满13周岁,就和大人用一样的水桶挑水,和大人挑的次数一样多。那时,我们哥四个,妈妈做鞋非常不容易。特别是布鞋一粘水就不结实了。所以,我挑水总是光着脚丫挑。支左解放军直夸我是铁脚扳,他哪里知道,我是舍不得自己的鞋子。
白薯秧栽好后,就是管护。生产队要给白薯地锄一次或两次,一是松土保墒,另是锄去杂草。等到小暑大暑节期间,还要翻一两次白薯秧,一是拔断白薯秧上生长的须根,防止须根生长,有的须根会长成一窝窝大拇指粗的小白薯,严重影响白薯产量。二是除去白薯地里的杂草。生产队时,家家养猪,没有粮食,没有现成的饲料,就是让猪吃一些野菜。白薯叶可以人吃,更是喂猪的好东西。所以,生产队在寒露节刨白薯前,要把白薯地按白薯胱分给社员,摘白薯叶,摘回家,可以人吃,可以喂猪。
摘白薯叶时,都是自家摘自己的,生产队也不用人看着。那时,我们家的粮食,几乎是年年不够吃。跟奶奶、妈妈一起摘白薯叶,往起揪白薯叶时,时常把地里的白薯揪出来。不少的白薯,半截半截地露在地面。几次把白薯揪出来,奶奶、妈妈都让我把白薯埋回去。其实,把白薯藏在白薯叶中,是没有人管的,但白薯是生产队的,是不能私自带回家的。这些事情,现在的人,是难以理解的,但那时候,却是很自然地去做的。
刨白薯时,先把白薯叶拉掉,再用镐把白薯刨出来。刨白薯不是有力气就行,还是讲究技术的。懂刨白薯技术的人,卧镐深刨,一是少刨伤白薯,一是少丢白薯。不会刨白薯的人,直镐浅刨,一是容易刨伤白薯。刨伤的白薯,就不能放入白薯井贮藏,就只好送猪场喂猪,就是浪费。二是容易刨丢白薯,更是生产队的损失。一般是上午刨,中午晒一中午,出出风,好贮藏。下午,腿脚不好的社员,抹撒白薯上的泥土,大部分社员,则分别往各家各户的白薯井送白薯,在南岭刨白薯,有时要往北三坡送,在东坡刨白薯要往南岭送。来回就是七八里地。白薯就是口粮,就是生命,要保证贮藏好。
收完白薯后,白薯地还要进行秋耕。秋耕时,生产队要派人“赶鞭”,帮着耕地的把式放牛,搬运犁杖等,还要捡拾翻耕时翻出的白薯。有一年,一直是我跟着刘占成“赶鞭”。刘占成早上4点起来放牛,天一亮,就开始耕地。太阳一到西台的茶壶桶,就回家吃饭。早晨很凉,我们天天要升起一堆火取暖。烧白薯是很好吃的,就我们爷俩在地里,烧几个白薯,没有人知道。刘占成大爷也说:文江,你要是饿了,就烧个白薯吃,但我们从没有烧过。没有什么大道理,就是一句话,白薯是生产队的。
联产承包责任制后,我家的责任田是在一个大土坎上,不保墒,不保肥,因为早晚要取土,队里耕作时,也就不把这块地当回事。分田到户以后,我也在自家的地里栽了两年白薯。由于不上粪,也落个白忙活,长的白薯不够工钱。
三
由于白薯产量高,在生产队时期,生产队总是要争取多栽一些白薯。村里上了年岁的老人,现在也忘不了1958年成立人民公社那年,村里的庄稼跟长疯了一样,棒子、谷子、豆子好得邪乎,村里的白薯更是长疯了一样,那是有棵白薯秧插到地里,就是一大堆白薯。白薯太多了,没地方放,公社就组织男女老少,切白薯片,晒白薯干。
我们村中的小河,每到夏天就发大水,整个河滩被青山水刷得白哗哗一片,特别干净。村里的石板房上都晒满了,没地方晒,就晒在河滩里,满河滩晒的是白薯干。村里的壮劳力都修水库、支援国家建设去了,劳力不够,好多白薯还是冻烂在地里了。村里老人讲,也是天意,成立初级社头几年,粮食丰收,成立人民公社头两年还是粮食丰收,联产承包责任制头几年,还是粮食丰收。粮食一丰收,人就要忘乎所以。公社晒的白薯干,到了困难时期,就有了用场,主要是碾成白薯干面,蒸白薯干面窝头吃,贴白薯干面饼子吃,蒸白薯干面菜团子吃,擀白薯干面面条吃,掺上榆皮面包白薯干面饺子吃。后来,生产队总是把一部分白薯晒成白薯干,贮藏起来。
生产队时,白薯是基本的口粮。年景好时,分得的白薯多一些,就会每天蒸一顿白薯吃。蒸白薯很简单,把白薯洗干净,放在锅里,加一些水,放在炉口上蒸,就可以了。白薯这东西,偶尔吃一两顿,尝个鲜很不错,长期当主食,吃完胀肚,烧心。奶奶和妈妈从不让我们光吃白薯,一般是做一锅焌锅白菜汤。《现代汉语词典》记载了什么是焌锅,但山里人家的焌锅不是那样做。奶奶或妈妈做的焌锅白菜汤,是先把白菜用开水锅焯软,放凉水里透洗干净,再放入开水锅里煮熟。焌锅是在炉火口把小铁勺烧干烧烫,往里倒一点油,把油烧热,在滚热的油中加入佐料和少许盐,在佐料的香味刚刚溢出时,把铁勺整个伸进汤里,立即把汤锅的锅盖盖上,焌锅白菜汤就做成了,要的就是焌锅的香味。蒸白薯还有一个好处,就是节省了推碾子的劳动。小时候,家里的粮食加工,都是靠石碾子碾碎。所以,我们要经常和奶奶推碾子。不管是早晨、中午、晚上,只要没有棒子糁子了,就要端上几升棒子去碾棒子糁子。小时候,很不爱推碾子。
白薯可以做淀粉,我们村叫团粉。奶奶和母亲每年都要做一点团粉。把白薯洗净,用礤床儿把白薯擦成丝,放在清水里泡一夜,白薯中的淀粉就会沉淀出来。把白薯丝捞出来,把水倒掉,把沉淀的淀粉晒干,就制成了团粉。奶奶有时把白薯丝晒干,碾白薯面吃,有时蒸白薯丝饼子,有时蒸白薯丝糕。在那时,团粉可是家里的宝贝。在自然灾害年代,老百姓家里没有什么可以补养身体的食物,团粉就是好东西了。那时,老百姓不爱得病,有时得了伤风感冒什么的,也不去找大夫,奶奶就是用团粉沏一碗茶汤。做茶汤很简单,把红糖和团粉放在一起,加少许水调匀,再用滚开的水冲,就做成了。现在,可能没有人拿它当好东西,但在短缺经济时期,茶汤就是山珍海味了。奶奶用团粉做出的精美食品,就是凉粉。把团粉放入凉水调好,放在锅里熬,熬到变成晶体状时,倒在锅排上,凝固好。把开水焌锅晾凉,把切成小块的团粉晶体放入凉汤中,再加上醋、鲜韭菜、葱花等调料,喝上一碗,真是可口。尤其是在燥热的夏天,喝一碗奶奶做的凉粉,真像神仙一样美。
1968年、1969年,村里的白薯又是高产。那时的口号是农林牧副渔全面发展。大队革命委员会决定发展白薯副业,做白薯粉条。大队买了粉碎机,请了师傅,便在村里开始了粉条加工。革委会副主任刘占喜,带领着一帮毛头小伙子,粉碎白薯做淀粉,熬制粉料漏粉条。各式各样的粉条,一杆一杆挂满了场院。多少年,供销社的粉条都是卖给吃商品粮的人,农村老百姓吃粉条,都是跑百十里去张坊、石亭买粉条。也没有钱多买,只是买几斤过年吃。村里自己能制粉条了,那还不甩开腮帮子吃。那几年,村里人真是过足了粉条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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