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的梨花

雪白的梨花

上个世纪50年代以来，山里的交通不便，山外的水果很难运到十渡。随着十渡地区交通的发展，苹果等北方水果、香蕉等极少量南方水果，陆续运进了十渡，摆上了供销社的柜台，但对于大多数普通村民来讲，花钱买水果吃还是很奢侈的事情。在十渡地区，能够越冬保存的水果，除柿子外，就是梨，所以，小时候，对梨的印象很深。但马安村的梨树并不多，梨树的品种主要有红肖梨、大鸭梨，还有很少的几棵杜梨树、一棵棠梨树和一棵子母梨树。我们马安村三队的红肖梨，一共是十四棵，鸭梨是六棵，还有三四棵小杜梨树，西台南角还有一棵子母梨。全东台只是大块的园子里有一棵棠梨。

一

山村的春色是为山里人编织的，山村的春风是山里人的思绪舞动的，山村的春雨是山里人的真情感动的。杏花谢了桃花开，桃花谢了梨花开。山里的花开，杏花开，只有星星点点的绿叶陪衬，桃花开，有麦田陪衬，梨树花开时，则是满眼的春色陪衬。初绿的山野，雪白的梨花盛开，总是山村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马安村的梨树不多，但每棵梨树的树冠都比较大。有几棵梨树下，是碧绿碧绿的麦田，随风起伏的绿色麦浪，衬托起高大的梨树。梨树周围，是温馨的春色。满树的梨花，如团团白雪，簇拥在梨树枝头，梨花编织的白色帆船，在绿色的麦浪中，在初春的温馨中，轻轻地摇荡着……

小时候，我们对梨树有着一种非常的神秘感，不是因为梨树的花显得娇美，也不是梨树的圆叶显得富贵，而是梨树嫩尖的神奇。这种神奇，都是隗永和带给的。永和和我同岁，他的家住在东坡。他的家周围，生长着各种树木。从村里到他家，要爬几里多的山路。他每天从家里出来和回家，都是走在长满树木、野草、庄稼的山路中，我们总认为，他的话是真的，天上真有采梨树嫩尖的仙女。

隗永合不止一次非常神秘地对我讲：“我妈对我讲，每年五月初五夜里，大小梨树的嫩尖，一夜之间，都会被仙女摘走。我不信，过了初五，初六早晨，我到梨树下看过，是真的，梨树的嫩尖都没有了。我妈说，天上的王母娘娘特别喜欢喝梨树茶，初五夜里，要用梨树茶招待天宫的客人。每年五月初五晚上，月亮快落山时，就派众仙女到人间采梨树茶。五月初五晚上，千万不能到梨树下去，小心让仙女把你带走。”

每当永合讲这个故事时，占平都要对我讲：“这是真的，我和永合到梨树下去看过，梨树正顶的梨树枝上，每一个嫩尖都被掐走了。”刘占平与隗永合住在一起，他们俩都看见了，这一定是真的。要不，怎么会每年的五月初五都这样呢？

尽管这样，我还是不太相信，我认为永合说得不对，便几次对奶奶讲了永合讲的故事。奶奶总是不置可否，跟我笑笑了事。我去六渡姑姑家，和亲奶奶讲梨树嫩尖的故事，亲奶奶对我讲：“是真的，不但王母娘娘爱喝梨树嫩尖茶，天上的仙女都爱喝梨树嫩尖茶。我们这里的梨树嫩尖也年年被仙女掐走。光王母娘娘一个人，哪能喝这么多梨树嫩尖茶啊。”

亲奶奶还说：“天上的仙女都长得漂亮，就是喝梨树嫩尖茶喝的。”长大了，虽然不相信王母娘娘的说法，但始终没有找到梨树嫩尖被掐的谜底。2006年，受区文联之托，给我区的林果专家张明德撰写报告文学，正好有机会请教专家，便把小时候的疑问提了出来。张明德告诉我，这是梨树的一种病虫害，并给我讲了发生的过程，才解开了我多年的谜团。

二

食品是生命之本。维持生命，是人的本能。在食品匮乏的年代，我们这些农村孩子，对于每一种能够食用的东西，都会感兴趣。一般的年景，立秋前后，鸭梨就可以食用了，看到树上的鸭梨，不谗是假话，真想爬上树去摘下两褂子口袋，吃个够。尽管在那个年代，偷着摘吃队里的果品的人，哪个村、哪个生产队都有，但毕竟是少数，大多数是严格遵守生产队的纪律的。为了防止个别人偷着摘队里的梨，生产队林业队的人，便割一些葛针，捆在梨树的树杈上。

看着满树的梨，真想吃。也不是没有办法，拿块石头，使劲往梨树枝上杵去，就会把梨打下来，但我还是克制自己，不去违犯生产队纪律。但有时，在梨树底下干活，忍不住到梨树下，捡拾被乌鸦、喜鹊等蹬下的梨，用手抹几下，便赶紧咬上几口，生怕别人看见，说偷吃生产队的梨，虽然是匆匆忙忙地咬上几口，但仍觉得特别爽快。

小时候，同大多数农民一样，家里贫穷，饮食油水小，消化能力弱，我们叫肚皮薄，吃梨吃多了以后，会拉稀，所以，奶奶总用一句农村俗语说我们：“梨树底下埋死人”，告诫我们不能一次吃下很多梨。鸭梨挂果分大小年，如果年景好，生产队的几棵鸭梨会长得特别好，生产队分的梨就多。奶奶在分了梨以后，便把梨放到囤子里储藏起来，留着给我们慢慢吃。大鸭梨不易保存，奶奶可能是怕我们吃伤，还是要把鸭梨放在囤子里储藏起来。家里储藏梨的囤子是用荆条编的，里面先抹好一层瓤泥，再抹上一层石灰。囤子上面盖一块父亲裁的圆石板盖。鸭梨在囤子里放上一段时间后，变得更好吃。奶奶会隔一两天拿出几个梨让我们吃。

红肖梨顾名思义，长熟以后，很漂亮。红肖梨采摘得比较晚，红肖梨挂果也是大小年。生产队的红肖梨比鸭梨多，好年景，会分得多半花篓红肖梨。奶奶便把红肖梨分成三类，最好的储藏起来，留着慢慢吃。次一点的，蒸饽饽时一起蒸熟让我们吃，再次一点的，切成四瓣晒梨干。红肖梨蒸熟了，很好吃，而且可以吃饱肚子。同吃生梨不一样，不但不会拉肚子，吃几顿，还很舒服。晒成梨干，主要是来年春天吃。那时，粮食不够吃，春天正是青黄不接时，村里的春天有许多累活，奶奶和母亲怕我们饿，心疼我们，春天上地里上工时，就让我们在口袋里装上一点秋天晒的梨干、柿子干、黑枣等，干活饿了就吃上几口。

村里唯一的一棵棠梨树长在西屋叔家的园子边，由于太少，生产队也没有人管理它，大部分年景自生自灭。棠梨不大，也就大拇手指肚大，又涩又酸。有一年，我捡了几个带回家，奶奶告诉我，棠梨不能直接吃，要放到米糠里捂熟了再吃，捂熟了就不涩不酸了。

队里的地边上长了几棵杜梨树，很小，长不了几嘟噜杜梨，小手指肚大小。杜梨算是野果，几乎没有人理会它。第一次吃杜梨，还是上小学时，老师带我们到霍家坨拾柴。打好褙子，准备下山时，看到几棵落光了树叶的树上，长了许多黑瘤子，一嘟噜一嘟噜的，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我跑近一看，是梨树的形状，树枝上长有长刺，不用说，这是杜梨。我和几个同学爬上树，每人摘了一书包，背回了家，甜酸甜酸的，吃起来很不错。但那时，人们没有保健意识，也没有人拿杜梨当很珍贵的食品看待。

三

红肖梨的外皮有一层油脂，特别容易保存。家家户户都把生产队分的红肖梨保存一些。奶奶总是把红肖梨储藏在囤子里，一直保存到第二年春天。小时候，有个头痛咳嗽，基本不去医院看大夫。村里人常讲一句话，偏方治大病。每当我们哥几个有个头痛咳嗽时，奶奶往往是削一两个红肖梨，从柜里拿出一点冰糖，放到碗里蒸熟，让我们把它吃下。那时不常吃药，吃碗蒸红肖梨很见效，咳嗽很快减轻了。秋天把红肖梨蒸熟了让我们吃，也是让我们预防头痛咳嗽。

村里人的许多偏方，实际是千百年传下来的药方。村里人都知道，冰糖红肖梨是润肺止咳的良药。其实，《本草纲目》对红肖梨的医疗效果早有介绍。《本草纲目》说红肖梨味甘、微酸、性寒、无毒，主治热咳，止渴。红肖梨治咳热、中风不语、伤寒发热，解丹石热气、惊邪，利大小便，除贼风，止心烦气喘热狂。红肖梨润肺凉心，消痰降火，解疮毒、酒毒。

奶奶和母亲没有看过《本草纲目》，是生活实践让她们很聪明。经常用冰糖红肖梨给我们止咳嗽。

小时候，姑父对我们很好。姑父是木匠，给大哥做了一个大一点的木箱，还涂上了红漆。给我做了一个小木箱。有一年，我在小木箱里储藏了八个特别好的红肖梨，自己一个都舍不得吃，就想实验一下，红肖梨能储藏多长时间。

奶奶年前咳嗽得很厉害，我把红肖梨给奶奶吃，奶奶舍不得吃。到了第二年正月，西屋四奶奶咳嗽得厉害，奶奶便跟我商量，拿出几个红肖梨给四奶奶吃，我没有说什么，便给四奶奶拿过去五个红肖梨，小木箱里还剩下三个红肖梨。时时刻刻替别人着想，这就是奶奶一贯的品性。

四奶奶吃了两次冰糖红肖梨，止咳的效果很明显。我也从此记下了这个偏方。1987年，爱人到房山直属库上班，我自己带着孩子在十渡中学上班，特别是担任十渡中学副校长后，由于种种原因，工作很紧张，更怕孩子有个伤风感冒。那时，宿舍里没有暖气，都是烧煤的土炉子，又干又炝。为了预防咳嗽，便经常给孩子蒸一点冰糖红肖梨，哄孩子吃下，预防孩子肺热咳嗽。这一招儿，还真有一定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