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的红枣情结
枣是我国的特产。枣树在我国栽培历史很悠久。枣是营养非常丰富的果品,既可以生吃,还可以加工成多种食品,还可以入药,作为医治疾患的药品和补品。枣树生命力很强,可以连续结果七八十年,干枣可以当粮食吃,既便于存放,又便于远运销售,因此,人们把枣树称为木本粮食树。
一
在民间,大红枣,象征着吉祥和幸福。
小时候,很少能吃上红枣。就盼着过年过节,就会有好吃的,还会有红枣吃。端午节家家户户包粽子,煮粽子,奶奶总在每个粽子里包上一个大红枣。煮出来的粽子,总能闻到淡淡的枣香。咬开粽子,总要先找里面的枣吃。干枣生着吃不好吃,包在粽子里煮熟了的大枣非常好吃。过大年,家家户户蒸年糕,我总是认为,年糕的香味是从大枣里冒出来的,端起年糕,先要抠年糕里的枣吃,又甜又香。
有几年,说是支援伊拉克。小孩子并不知道啥是伊拉克,但村里的代销店卖的伊拉克枣,枣肉又腻又厚,咬在嘴里,真是甜极了,简直是糖疙瘩。代销店里卖的糖块都没有伊拉克枣甜。特别是,伊拉克枣的枣核,两头是圆的,不像大红枣,枣核的两头尖尖的,不对付就扎嘴。那时,姑姑经常给我零花钱,我特别喜欢买伊拉克枣吃。那时就在想,要是马安村也能长出伊拉克枣一样好吃的枣,那该有多好。
放开肚皮吃红枣,是一年秋天,跟奶奶去二姨奶奶家。二姨奶奶家在前石门村,现在改名为西石门村。前石门村有很多沙土地,沙土地里有枣树林子。二姨奶奶家从生产队分回的红枣还没有晒干,二姨奶奶拿了许多红枣让我吃,二姨奶奶家的枣,可比我们村的红枣甜多了。我几乎把小肚子吃饱了。我问奶奶为什么,奶奶说,二姨奶奶家的红枣是沙土地里长的,红枣就甜。也没搞懂为什么,就知道,沙土地里的红枣特别甜。
知道红枣的神奇,是上小学时。殿库叔结婚,殿星叔领着我们去闹洞房。殿星叔非要进屋,殿库叔不让进屋。殿星叔耍坏,非弄一点六六六粉搁门缝里。炝得殿库叔和新娘婶没有办法,只好开了门。他们进屋就抢被子角,说抢枣和栗子吃。我不知怎么回事,回家后问奶奶,奶奶说:新娘、新郎盖的被子角里,缝着红枣、栗子、花生,就是早立子,花着生。我稀里糊涂地知道,红枣、栗子、花生,就是早生子,花着生。稀里糊涂地认为,结婚时,吃了红枣、栗子、花生,就会生小孩。
山里有句成语:七月十五枣红圈,八月十五枣红干。《本草纲目》介绍了枣干、枣膏、胶枣和枣油的做法。我小时候以为晒枣干和晒柿子干等一样,放到石板房上晒就成了。是奶奶告诉我,直接放在石板房上晒,不容易晒干,还容易晒烂。要先把枣子在锅里蒸一下,放在蒲篮里晒,才能晒干,晒不烂。特别是,小时候,只知道枣子解饿,好吃。长大了,才知道,枣树的用途很广,枣子的营养价值很高。《本草纲目》说:大枣味甘、性平、无毒。主治心腹邪气,安中,养脾气平胃气,通九窍,助十二经,补少气、少津液、身体虚弱、大惊、四肢重,和百药。长期服食轻身延年。但《本草纲目》又指出:有齿病、疳病、蛔虫的人,腹中胀满的人不宜吃。忌与葱同食,否则令人五脏不和。如与鱼同食,令人腰腹痛。过食糖、蜜枣损脾,助湿热。过食枣,令人齿黄生虫。读《本草纲目》方知,红枣有益身体,但不可无度过食。
二
父亲在生产大队当干部。那时,公社、县里经常来下乡的干部。那时下乡的干部,不是现在一些下乡干部的样子,进村一溜烟,景点转个圈,酒桌是工作,酒足马上颠。那时下乡的干部,白天要和社员一起参加生产队劳动,晚上不开会,就要走访社员家。去社员家前,经常先到我家坐一会。有时就坐一晚上。村里干部有时也来。这些干部经常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年岁大一点,知道了一个新名词,大枣叫木本粮食。就是大枣能够长期贮藏,能够吃饱肚子。还知道了另一个新名词,大枣补血,有营养。在以粮为纲,准备打仗的年代,有战备意义的木本粮食,立刻得到重视。
奶奶说,解放前,马安村的枣树很多,但我记事以后,马安村的枣树不是很多。东台从村北边到村南边,现在还能说出有枣树的地方。在我的记忆中,北三坡有六七棵枣树,东坡有四五棵枣树,东沟有四五棵枣树,东栈子有一棵枣树,菩萨岭有十来棵枣树,瓦窑沟子有十几棵枣树。西台从村北边到村南边,棉花台子北坡有十几棵枣树,西塂沟口有四五棵枣树,村南黄土窑有十来棵枣树……在我的记忆中,村里好多家的房前屋后,都有枣树。刘德尊太爷家、刘占来大爷家、刘殿革叔家、刘殿兰叔家等村里人家的房前屋后,都有枣树。枣木很硬,各家石碾子的轴都要用枣木,生产队做马车的车轴可以用枣木,但枣木生长得太慢,老的枣树砍倒了,新的枣树长不起来,所以马安的枣树越来越少,不成气候。
对红枣的种类,小时候没有概念。只知道,长在枣树上的都是枣。只是有的个大,有的个小,有的甜,有的不甜。对于嫁接大枣,奶奶、父亲都给我讲过果树嫁接的谚语。果树嫁接的农谚是:桃三杏四梨五年,枣树当年就还钱。说得是嫁接桃树,三年结果,嫁接的杏树,四年结果,嫁接的梨树,五年结果,嫁接的枣树,当年就结果。但父亲告诉我,枣树最难嫁接。一般的嫁接手艺是结不活枣树的。
电影《我们村里的年轻人》,鼓起了许多农村青年改变农村落后面貌,建设新农村的满腔热情。那时,北京市农林局把房山县作为酸枣嫁接大枣的重点区县,北京市曾经专门总结房山县的经验。各级领导都很重视。于是,大队决定,培养年轻的林业技术人员,在三生产队做嫁接大枣的实验。
枣树嫁接的砧木是酸枣树。搁在现在,枣树嫁接是件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现在的嫁接工具好找。现在的锯快、剪枝刀快、削码子刀快,又有塑料布等密封材料,嫁接大枣肯定容易。但上个世纪60年代中期,这些嫁接工具、嫁接材料不是很好找。生产队的几个小青年,跟着别村的林业技术员学习了几天大枣嫁接,清明节刚到,就在村里拉开了酸枣嫁接大枣的架势。他们选择了队里酸枣树多的小东塂、北三坡等地,从早到晚,锯酸枣树,劈砧木,削码子,插接穗,用榆皮绑紧砧木,固牢接穗,用湿泥抹好,一刻不闲。嫁接的工序一模一样,但嫁接的成活率却大不一样。枝接(也叫劈接)有三个环节很重要,一是接穗鲜活,二是砧木和接穗的内皮层一定对齐,丝毫不得马虎,三是捆绑要牢,密封要实。
年轻人,经验不足,技术不过关,结果,一个春天下来,没有接活几棵枣树,还招来许多说法。
三
年岁大一些,知道小小的酸枣能嫁接大枣,更让我们对酸枣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但对酸枣的认识,是参加工作以后。从资料里知道,酸枣,在中国古代叫棘,早在1200万年以前,就已经长得漫山遍野了。
漫山遍野的酸枣棵子,村里人叫葛针。村里村外,山上山下,只要有土的地方,就能长酸枣棵子,就能长酸枣树。红枣是队里的,不能自己去摘着吃。摘酸枣吃,生产队是不管的。我家住在东台的官亭下面,官亭下的崖缝里,长着一棵很粗的大酸枣树。满树的酸枣,要到立秋,就由绿变白,一过立秋,就由白变红。我家的碾子就在酸枣树下。小时候,大人推碾子,我们就爬上岩石,再爬上酸枣树,摘着一串串的酸枣吃。
山里的酸枣,每到秋天,就有人去采摘。采摘是新名词,因为酸枣长在叶脉上,一串一串的,沿着叶脉根部,一把捋下来,就是一把,所以,山里人叫捋酸枣。捋回来,放在蒲蓝里,晒干。大而甜的酸枣,可以作为干果吃。大部分酸枣,则要加工成自己喜欢的食品食用。困难时期,细谷糠也要当粮食吃,只用细谷糠蒸窝头,很难咽下肚子里。奶奶和母亲很有办法,她们把谷糠与酸枣掺在一起,用碾子踳,酸枣的果皮被碾进糠里,再用簸箕把酸枣核簸出来,再把果皮和糠一起碾成细糠,蒸酸枣窝头吃,又甜又酸又沙,恐怕今天也有人会说好吃。到夏天,奶奶会给我们泡酸枣水喝,酸甜可口。酸枣核里的酸枣仁,是重要的中药材,供销社经常要收购酸枣核。
酸枣不错,但产量太低,结成大枣,产量几十倍提高,所以,早在2000多年前,中国人就开始对酸枣进行选育栽培,千百年的努力,培养出了今天的大枣。
四
对大红枣记忆最深刻的,是奶奶给我讲的故事。
爷爷去世早,奶奶带着父亲、两个姑姑和一个叔叔过日子。奶奶养不了四个孩子,就把父亲送到了舅爷家放牲口。刚刚15岁的父亲就秘密加入了共产党。卢沟桥事变一年多,15岁的父亲就又当了八路军。奶奶带着三个孩子过日子,日子很苦。日本鬼子很可恶,1940年时,就把马安村的房子烧了一遍。第二年,树叶刚出嫩芽,小日本鬼子又来扫荡,又一次把家里的房子给烧了。小鬼子走了,奶奶领着两个姑姑和小叔回家一看,屋墙烧塌了,房顶子烧落了架,屋里的东西全烧光了。跑出去一天一夜,两个姑姑和小叔,又渴又饿又急,全哭了。哭有什么用?几张嘴要吃东西,奶奶也很着急。
家里仅有的一斗粮食,前几天,村里粮贸干事领着八路军来收购公粮,奶奶刚刚把仅有的一斗粮食给了八路军。原想春天来了,饿不死人了,小日本又把家给烧了。奶奶先把炕上的石头、瓦块、烧烂的檩条、椽头清扫干净。这次小鬼子来,奶奶临出村躲小鬼子时,把家里仅有的2升红枣塞进灶膛里。还好,小鬼子没在家里烧火做饭。奶奶取出了灶膛里的红枣。姑姑和小叔要吃,奶奶没让吃,说:“现在青黄不接,哪里找粮食,这几升红枣就是咱几口人这几个月的口粮。”姑姑和小叔都特别听话,谁也不要吃了。
奶奶用水葫芦到河边灌回一葫芦水,用三块石头支起被砸坏的半拉铁锅,放入水,烧开,取出一把枣干,把枣干撕开,放入铁锅碴中煮。刚煮熟,姑姑从房后跑了回来:“妈,房后有当兵的。”奶奶赶紧透过窗户往房后看,房后的地头上,走来两个穿军装的人。两人搀扶着,走得很慢,又很急。一看他们穿的破破烂烂的衣服,就知道,是八路军,看样子,还是伤员。姑姑和小叔正准备跑,奶奶叫住了他们:“不用跑,是八路军。”父亲参加了八路军。村里每次都把八路军伤病员安排在家里,奶奶一看到他们,就想到了父亲,每次都像照看自己的亲人一样,照顾着八路军战士。
奶奶再一看,两个八路军战士都还不到20岁,都负了伤。奶奶跑过去,把两个战士扶回了没有房顶的屋子里。两个小战士不好意思地问:“大嫂,有吃的吗,给我们一点,我俩一天多没吃东西了。”家里的碗,不是小鬼子砸的,就是房顶掉下来砸的,没有一只好碗。奶奶赶紧找了两个碗碴,盛上枣汤,让两个小战士喝。一连煮了好几次。两个小战士在我家呆了三天,奶奶给他们煮了三天红枣汤喝。后来八路军的部队来了,两个小战士就随着部队走了。
原指望几口人吃个把月的红枣,全吃光了。奶奶可真是着急了。翻腾乱砖瓦,找出一个罐子里烧糊的一点米,奶奶把米放到碾子上,碾成面,揪来树叶,熬成树叶糊糊,让几个孩子吃。没有办法,奶奶只好领着孩子去舅爷家。每次小鬼子烧了家里的房,都是舅爷帮着给搭盖起来。这次,正要去舅爷家,老舅爷背着一斗小米来了。一家子人,才没有被饿死。
几十年过去了,奶奶始终无法忘却那难以忘却的岁月。奶奶讲的两个数字,几十年来,一直刻在我的心中。
上小学时,每到清明节,学校都要搞革命传统教育。1965年清明节,游来贤校长又请父亲讲打日本鬼子的故事。我晚上回家问奶奶,日本鬼子烧了咱们村好多房子吗?奶奶告诉我,不是烧了很多,是一间房子也没有剩下。奶奶开始一家挨一家地数起来。奶奶告诉我,光东台,就烧了一百三十多座房子。小日本烧了房子快二十多年了,才重新盖起六十六座房子,还有六十六座房壳廊没有盖起来,日本鬼子太可恶了。咱家的房子,几次都是你老舅爷给支棱起来的……
奶奶的故事,让我对枣树有了特殊的情感。我总想在家中栽一棵枣树,但没有地方找枣树苗。东沟的地里有小枣树,但那时与现在不同,生产队的一草一木,未经生产队同意,是不能拿回自家的。生产队的小枣树,给俩胆也不敢刨回家,自己栽植。终于有一天,生产队背土垫水渠,土坎的一棵小枣树被刨了下来。我便把这棵小枣树拿回家,栽在了院子里。
在村里,枣树是最难栽活的。农村有句谚语,柳树当年不算死,枣树当年不算活。还真不错,第二年春天,院子里的枣树发芽了。
我特别珍惜这棵枣树,因为是我亲手栽活的。奶奶也很喜欢这棵枣树。几年后,枣树开花了,结果了,年复一年,春华秋实,但不知为啥,奶奶去世后没几年,这棵枣树也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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