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帆影
□张贤益
袅袅的炊烟渐渐散尽,女人站在海塘墩,往港湾的入口处张望。远处没有那叶打满补丁的熟悉的帆影,于是,女人撕开嗓门喊起来:“阿海,吃饭嘞。”女人一声接一声的唤儿声穿透整个海滩,惊起觅食的一群群小水鸟……
这样的场景,当年是海边人家所习惯的生活。男人撑船出海,女人看家养儿,撑船人在波涛中颠簸,家里人在期盼中煎熬。
我的大伯是撑船出身的,他撑的是正宗的木帆船。我们穿山码头当时在整个宁波地区也算是一个重要的港口,船来船往不断,有货船,也有渔船。在我的记忆中,大伯那船的帆影是那么的孤独。确实如此,那时沿海一带已大都采用机动船,机帆船虽然也用帆,但到了内港,没有多少风可借,大多落帆,用柴油机作动力,不会让你看到撑着帆进港的。木帆船当时都是渔业队或者专业运输队淘汰下来的,一些沿海的生产大队买来搞点副业,从事一些近海的货运。大伯撑的船属穿山大队的,有货就运,没货人就回生产队种田,并不固定。运货最近的地方是大榭岛,最远的也就是沈家门、定海或是宁波、镇海一带,有时一天就能来回,有时几天才能回家。
每次帆船运货后回来,大队里都像过节一样热闹,男女老幼都争着挤上船,看看从那些大地方带来点什么新鲜东西。大伯很豪爽,每次总带点小东西给我们这些小孩子。因此,我们小孩子特别关注帆船的动向,从帆船起锚开始期盼,等到港湾入口处出现那归航的船帆时,整天在海滩上滚爬的小孩子就会欣喜地跑回家报信。还没等船靠拢,全大队都知道了,码头上就等满了闻讯赶来的男女老少。
大伯人长得矮壮,一米五十左右,两条腿粗得像屋柱一样,在波涛中颠簸的船上如履平地,健步如飞。大人们都说他脚劲好,天生就是撑船的料。
天生撑船的料,后来却没船可撑了,命运还是会开玩笑的。大队的帆船也终于到了经营不下去的境地,船卖掉了。大伯在船上过惯了大碗喝酒大方用钱的生活,到了生产队挣工分,连他自己都养不活。钱柜子在婶母手里,起初还能悄悄地偷出几角钱买烟买酒,后来被婶母撞见,于是家里吵得鸡飞狗跳的。
我最后一次见到帆船是1982年。船是大榭岛的,落了帆篷,停泊在大队里的码头上。一个三十岁出头的船工守着,其余船工已上岸去吃晚饭。那帆船孤零零的,在码头中显得另类。当时,近海小货运已出现了显著的变化,穿山码头冒出来一批小机动船。帆船的周围停泊着的正是从舟山来的这种小机动货船,没有船帆,七八吨载重,夫妻搭档撑船,一家子吃住在船上,直接在船上生火烧饭,一幅居家生活的温馨画面。看着看着,心中不免有些酸楚。想当初大队的帆船卖掉时,大伯还老泪纵横的,大家心里都不舍,难受了很长一段时间。
大伯说,撑船人有撑船人的乐趣,不撑船做人就没有乐趣了。大伯心中始终有他的船,我的心中永远有那篷帆影。虽然那帆影是那么的破旧,那么的孤独,历经风雨,但在海边人的心中那是抹不去的记忆。即使在物质条件已经相当丰裕的今天,我一见到海就会想起那帆影,仿佛还能听到船帆上掠过的猎猎风声呢。
(2010年2月10日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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