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郭巨老街
□吴志庆
谈起郭巨,许多人自然会想到郭巨海鲜,这些舌尖上的美味征服了不少甬城资深“吃货”的味蕾。还有郭巨人曾引以为豪的灯具,在上世纪90年代闻名遐迩,受人追捧。
时间上溯到三十多年前,郭巨老街在当时的镇海县境内拥有一个响亮又不雅的俗称:郭巨猪屙街。如今这个俗称在历史的长河里渐渐沉淀下来,只有上年纪的郭巨人在茶余饭后的聊天中时常提及。“郭巨猪屙街”,听起来似乎不好听,但它承载了几代郭巨人复杂的情感,这是一道厚重辛酸却又无法抹去的记忆。
“郭巨猪屙街”的俗称何时形成?明初“信国公”汤和所筑的前所(郭衢)、后所两城都有居民养猪的记载。为何郭巨独享“猪屙街”的俗称?恐怕已无法考证了。
我从小在郭巨长大,经历了“猪屙街”的喧闹、逐渐冷落乃至冷静的那段历史。曾听父辈说,“城”内住走马楼拥有石板明堂的富裕人家不养猪,家有七弯凉床的人家鲜有养猪,养猪的大都是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农家。
在物质匮乏、经济落后的年代,猪可是农民眼里的“储蓄罐”呀!养猪是一项主要的家庭副业,是为了增加现金收入,还有的是为了给儿女结婚办酒席。一头小猪要养一年,养得好毛重最多120多斤,一般的猪毛重百把斤勉强及格。食品公司收购后,除了支付猪钱外,还有自留肉票、布票、饲料票、化肥票等奖励,生产队还分给饲料地。
郭巨“城”内空间有限,随着人口繁衍,住房显得拥挤,不少农家一家人蜗居一室,养猪的条件没“城”外的农家好,只能见缝插针地在墙边、道场角落、坑跟间(厕所间)用破旧的门板和石板围个猪圈。有时圈养在坑跟间待食的猪,见人进来方便,就一下子前爪趴在圈栏上,盯着人摇头晃脑,嗷嗷大叫,大人就会骂几声。而胆小的孩子,常常会被吓哭,提着裤子,不敢屙屎。来乡间做客的上海人走到坑跟间门口,用手掩鼻,望而却步,主人家见之有点尴尬,于是翻出平时搁置的马桶、痰盂供其方便。
小猪养到七八十斤,就算大猪了,简易的猪圈就关不住了。饿急的大猪常常趁主人不在,拱坏了门板,气喘吁吁地蹿出来,闹得鸡飞狗叫。受到惊吓的鸡飞到主人家的灶头、饭桌拉屎;猪则直接上大街觅食去了。主人知道后,因忙于劳作,无暇顾及,只有等到傍晚收工后加固猪圈,并指派放学的孩子上街把猪找回来。
有些贫困人家,连猪圈都没有,抓来的小猪随便放养在院子、巷弄里,为了便于辨别是谁家的猪,通过剪毛、刷油漆等手段,在猪身上做记号。晚上,主人把小猪抱进屋内,人猪同居一室,人睡在撑板床或桥板床上,猪睡在床铺下。小猪经主人多次吆喝调教,有了悟性,渐渐养成了拉屙拉尿到房外的习惯,长成大猪后还是钻进床铺下卧睡,如果夜里主人一时忘了把猪关出门外,猪就会不停地啃门嗷叫。
我读小学那辰光,去学校每天要途经郭巨老街,老街的十字路口,是当时郭巨地区最繁华热闹的商贸中心,东侧连排的二层木结构楼房近路口处开着独此一家的郭巨饭店。街两边是菜市场,有的人在石板上摆摊叫卖透骨新鲜的张网货、串网货、泥涂货等海鲜;有的人蹲在手拉车上叫卖自产的蔬菜瓜果;也有人沿街摆放着箩筐竹篮吆喝着卖禽蛋、干货、竹器。南门街是条食品街,有豆腐店、肉店、水产行、点心店等,有些食品需凭票供应,购买时还得趁早排队。街上常有丢弃的臭鱼烂虾和菜叶瓜皮吸引了三三两两的大猪小猪前来觅食,它们慌不择食地把这些变质的海鲜吞进肚子里。过了一会儿,有些猪也许是肠胃不适的缘故,开始在大街石板地上拉稀薄又特臭的猪屙,有人行走时稍不留神,踩中这些“地雷”,滑倒在地上,起来后,看看衣裤上沾满了猪屙,叹了口气,只怪自己走路不长眼。
猪与猪之间为了争食也会打架。我曾看到过一场两头猪争食殃及无辜的囧事。两头猪不知何故互相撕咬,一猪不敌逃遁,另一猪不肯罢休拼命追赶,追逐间把一家豆腐摊掀翻,气得摊主追上去用脚踹踢。肇事的猪似乎觉得闯了祸,挨打后,转眼就跑远了。待到摊主消了气,回到摊位,又见一头大猪虎视眈眈地盯着石板上那摊破碎豆腐,摊主厉声把猪驱走。因无法辨别是谁家的猪肇事,摊主除了骂街以外,只能自认晦气。
在酷暑难熬的夏季,有的猪喜欢躺在巷弄间的落水沟里打滚避暑,肚子饿了就浑身沾着又脏又臭又黑的淤泥,慢悠悠地上街觅食,路人见了唯恐避之不及。身上的淤泥干了,猪觉得难受,就倚在墙角或石鼓、石柱上磨蹭搔痒。
说实话猪屙街臭是臭,但当年的郭巨人不觉得臭,对大猪小猪满街乱跑随处拉屙的现象习以为常,还把猪屙当宝贝似的收集起来。猪屙是农家不可多得的肥料,有农谚道:“庄稼一枝花,全靠肥当家。”郭巨山多田少,农民在山地上广种番薯,用猪屙施肥,可改善土壤肥力,使番薯亩产量增高,番薯皮滑个头大口感好。生产队还把猪屙肥计价作工分,数量越多,工分越多。那时围栏养猪的农民每天往猪栏投革命草、玉米秆、烂稻草等,与其说给猪吃饱,不如说让猪踏一踏变成猪屙肥好作价挣工分。那个年代,散落在街头巷弄的猪屙成了大人孩子追踪的“猎物”,有人走在街上发现有一堆猪屙,赶紧去家里拿把铲,等返回原地时,却发现早已被眼头活络的人抢先一步拾走了,只是猪屙的臭气尚未散去。我还常见老农民看到猪屙就弯下腰用手捧起来带回家。
在连中、小学生也参与积肥运动的年代里,拾粪多是件光荣的事儿。老街上时常能看见年轻后生赤膊戴着“钻石牌”手表,肩扛木扁担挑着一对“满进隔(溢)出”的便桶,用料勺夹着扁担,吆喝着招摇过市呢。
上世纪80年代初,大华灯具厂、橡胶塑料厂、缝纫机零件厂等一些乡村企业如雨后春笋般在郭巨涌现,一部分农民从田地里摆脱出来,转行成了工人和生意人,一部分富裕起来的“城”里农民到“城”外批地基盖房,老街附近养猪的人开始少了起来。
上世纪80年代中期,郭巨灯具企业发展迅猛,享誉浙东大地。1990—1994年,郭巨灯具城逐步建成,兴巨路上,镌刻着“郭巨灯具城”金色大字的牌楼端庄气派。“城”内大街两旁婆娑的绿树,一大片整齐的楼房,清一色的三楼店面,宽敞整洁的街面,呈现出改革开放年代的新气象。街上车水马龙,来买灯具的外地客户络绎不绝。与之相邻街面狭窄的老街与繁华的新街相比,给人一种冷落寂寞的感觉,而猪也在人们不知不觉中从老街销声匿迹,“郭巨猪屙街”的历史也悄悄地画上了句号。
1995年开始,由于种种因素,郭巨本地的灯具厂、店纷纷外迁,办厂的多数去了广东中山,开店的多数去了江苏常州。从另一个角度看,可以说郭巨人的灯具业走向更宽广的天地,越做越大了。至1997年,郭巨灯具城街头繁华热闹的场面如同过眼烟云,一去不复返。只留下几家灯具店仍在坚守着。
如今,老街街面的石板早已被水泥地取代,除了不少砖混结构的楼房外,仍保留着旧式的黑瓦、木窗、板壁的木结构老房子只是稍改了门面,成了店铺。街上早已闻不到一丝一缕猪屙的臭味。历尽沧桑的人文古城,风韵犹存,至今仍能在“城”内找到筑城墙的大条石、石鼓等历史遗迹。逢年过节,几条“城”中心的老街还是很热闹,走南闯北经商办企业的郭巨人大都会在此走一走看一看。岁月悠悠,古城老街的风俗人情,承载了多少郭巨人的记忆。
如果说“郭巨猪屙街”俗称的远去,见证了郭巨人告别贫困走向富裕幸福生活的历史,那么,曾经一度辉煌的“郭巨灯具城”的黯然衰落,则给不少郭巨人埋下一个难解的心结。而那山水韵味含古今的“郭巨”古镇名称的被忽略,更在几代郭巨人的心中留下了难以释怀的失落感。
(2012年8月20日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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