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忆黄源老
闻悉黄源老逝世噩耗之时,我虽出差在广州,可心却飞到了杭州。
二〇〇二年十二月初,当黄源老的挚友、茶人刘祖香告诉我黄源老突然吐血的消息时,我是那样的震惊,以至全身颤栗,一阵目眩。我在心里默默祈祷:愿黄源老早早康复。次日,我与其大媳妇洪蓉芳通电,获知病情稍稍稳定,于是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原以为黄源老能够躲过这场病魔劫难,可没想到他竟在二〇〇三年一月二日下午三时十五分仙逝!
一代大师、鲁迅的传人黄源老走了,他走得是那样的匆忙,然而,他走得又是那样的从容。黄源老生前交代,逝世后不要放哀乐,他只喜欢听昆曲。家人如斯做了,想必黄源老亦是听到了。否则,黄源老的遗容何以那般安详!
今天,我还依然不信,黄源老真的已经走了。一想到黄源老那慈祥的脸,对我的谆谆教诲,感情之堤就訇然溃决,泪如泉涌……平生我只见过黄源老一面。记得二〇〇一年初秋的一天,在茶人刘祖香的引荐下,我与作家何家炜、摄影家刘育平一道前往杭州葛岭十三号黄源老家。其时,接待我们的是其夫人巴一熔女士。
这位新四军的第一批巾帼战士,说到黄源老与鲁迅、陈毅、茅盾、巴金之间的那份特殊而诚挚的关系,竟口若悬河、如数家珍,一下就把我们带进了如烟似梦的年代……当我回过神来,突然看见书房左边墙上挂着一幅以“鲁迅和黄源”为题材的木刻画时,我是那样的感奋——不就是鲁迅精神造就和影响了黄源老的一生,并时时激励着他革命、斗争、进步么?
知道黄源老在医院疗养,我们一行便与巴一熔女士告辞。在浙江医院,我终于见到了坐在轮椅中的黄源老。当我紧紧握住黄源老的双手时,我恍若有了当年黄源老握住鲁迅先生双手时的感觉,一股暖流顿时涌遍全身。
说实在,其时采访大师,我是壮了胆去的。然而,当黄源老给我新近出版的书籍《永远的白马湖》扉页出乎意料地题写“白马湖的学生”(黄源老曾在浙江省上虞市白马湖畔的春晖中学读书)之词以后,我真切地感受到黄源老是如此的平易近人。在活跃、热烈的氛围里,随着黄源老神情的不断变幻,一则又一则生动的故事,屡屡进入我的采访视线,终成了我日后笔下的动人场景。
在断断续续的絮语中,黄源老会停下来举首眺望窗外,他似乎要从那浩渺无垠的天空的尽头,寻找他曾经的灵魂轨迹,他对生命意义的终极答案。是啊,黄源老怎能忘记自己追随鲁迅,帮助编辑《文学》、《译文》,从鲁迅身上汲取无穷无尽的智慧和力量?怎能忘记自己投笔从戎,在陈毅的引领下,懂得许多革命道理,成为一名坚强的革命战士?怎能忘记自己与郑伯永、陈静合作改编的昆剧《十五贯》,在全国文化会议上受到茅盾的极力赞赏?又怎能忘记自己与文学大师巴金风雨同舟,为在西子湖畔的共约——“争取活到一九九七年香港回归之日”的实现而露出的笑慰?
……
听着,听着,我分明觉得自己面前站着的是一位文化巨人,一位传奇大师。我要说,我要写,因为命运既然决定了他在鲁迅身边,必然驱使他擎着先生的旗帜,朝着一种精神指向,走向革命,并在七十余年的风雨和烈火中,把自己锻造成一名忠诚的共产主义战士和杰出的革命文艺工作者。是啊,黄源老以其卓然的文品与高贵的人品给我们以一缕清风、一江春水,拂尘涤污,带给人间一帘明媚、一袭清朗。读黄源老的一生,能使时间变短,生命变长;悟黄源老的一生,能使人高尚超然,灵魂净化。在巨人和大师面前,我怎能无动于衷呢?
我始终珍藏着黄源老夫妇亲手替我修改并签名盖章的文稿。文稿的每一处修改,都凝聚着他们对历史的负责、对读者的负责;每一处修改都流露出他们的一泓雅量与谦逊!当六千字的拙作在《中华英才》上发表之时,黄源老竟托在北京工作的儿子买回了五册样书,其中一册始终放置于病床枕边——遂成了与他形影不离的伴友。听茶人刘祖香说,吐血的第二天,他还问起我近况如何,还写不写文章。闻此,我自折心动容。一位身患重病的大师,竟还惦记着我这样的无名小辈,我怎承受得起呵!
黄源老已经悄然远行,我无法见他最后一面。于是,只得伫立窗口,默默为他送行。黄源老,我由衷敬重的文化前辈,如今虽已走得无痕,去得灰飞烟灭,然而,他赠送的《黄源回忆录》、《鲁迅致黄源书信手迹》、《黄源影集》等书籍,以及他以九十七岁高龄给我留下的“学无止境”的题词,便成了我永久的念想与回味,又何以不砥砺我在人生的道路上奋力前行?
听茶人刘祖香说,黄源老弥留之际,还问大媳妇洪蓉芳,说刘祖香送来茶叶没有,他想喝一杯茶,足见其生的愿望之强烈。其实,黄源老对生活、对事业、对生命从来都很乐观。对这样一个乐观而执著的人,我们是不该用眼泪送行的。不是吗?黄源老逝世后的那些天,雪花纷纷扬扬,盖满了大街小巷、湖面山坡,也盖满了葛岭十三号的庭院枝头。这白皑皑的雪花似乎是黄源老送来的新年礼物,也是他传来的消息,他告诉我们,他已平安到达天国,叫我们莫为他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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