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延安走来

他,从延安走来——记著名画家刘蒙天

前些天,去上虞市人大副主任、茶人刘祖香先生家做客。步入书房,墙上张挂的一幅题名《黄山烟云》的山水画,气势磅礴,境界深远,是那样强烈地吸引着我的眼球,攫住了我的心。正要询问,刘祖香先生笑呵呵地告诉我:“这是我堂叔、老画家、原西安美院院长刘蒙天的作品。这不,他也是黄土派创始人、中国美协副主席、著名画家刘文西的堂叔哩!”

同在一个村长大的叔侄仨,刘祖香先生虽对堂弟刘文西有着更多的了解,但对堂叔刘蒙天亦知之不少。当刘祖香先生把记忆仓库里的东西搜肠刮肚全搬给我时,当其把《刘蒙天画集》送我欣赏时,当其接通堂叔刘蒙天的电话让我采访时,我对刘蒙天这位老画家、老院长的艺术生涯便有了一个清晰的轮廓。

刘蒙天,一九一八年十一月出生在嵊县水竹安村一户农民家庭。其时,奶名曰柏生,蒙天是其参加革命以后改的。一九三七年前,他在杭州等地读书。一九三八年春,他上浙江抗日前线,从事宣传画工作;同年七月,赴延安入抗日军政大学学习,三个月后考入延安鲁迅艺术学院美术系学习。一九三九年进入鲁艺研究班学习。一九四五年再入鲁艺进修,同年冬调入晋绥军区,主编《战斗画报》。

在延安鲁艺,刘蒙天不仅与著名漫画家华君武同学,而且还在马达、沃渣等老版画家的指点下学习木刻。虽说,抗日战争中的作品多已散失,但一九四三年在抗大七分校刻的《开荒生产》、《纺线线》、《抬木料》等木刻至今还保存着。而从一九四五年后刻的《红军强渡大渡河》、《突破天险腊子口》等作品中,可以看出刘蒙天的版画已形成自己的风格。细细品味这两幅作品,画面的气氛极为紧张,场景咄咄逼人,借助于强烈的黑白对比,硝烟滚滚,使人感到身临其境,仿佛经受了战争的洗礼。

作为版画家,其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到七十年代的作品,诸如《牧羊女》、《治沙成良田》、《延安庆丰收》等,则以田园诗般的抒情笔调和细腻甜畅的刀法歌颂西北人民的生活。进入八十年代,他不但拓宽了题材,而且刀法更趋苍劲古朴,雄浑深沉,《牧歌》、《新疆是个好地方》、《老羊倌》等作品可见一斑。

刘蒙天先生从事艺术探索六十多年,他的艺术创作出现过两次高潮:战争年代的版画与开放时期的山水画,并把版画与山水画相融合,取长补短,创造了自己独具特色的艺术语言,形成了自己的艺术风格。

一九五六年秋,刘蒙天先生与画家关山月赴波兰参观访问。其间,他画了不少水墨画。以后,他又不断钻研古代画家名作,并以李可染先生等为师,走向生活,描绘祖国的壮丽山川风光。他的山水画,尽量避免照搬传统,提倡以造化自然为主,以师承法度为辅。他与其时任浙江美院院长的潘天寿先生多有交往,潘天寿先生的诗句:“心源造化悟遵循,双管齐飞如有神。一自辋川人去后,南宋衣钵属何人?”自给刘蒙天先生以“意从造化来,笔在法度中”的感悟。此后,他在山水画创作中,更注意从版画创作中引渡而出,在山水画中力求保持一些版画特点,即铿锵有力、明快果断的版画力度。他如斯想,亦如斯坚定地做了。他自做得笃实、稳健,正如书画评论家邵养德先生评价的那样:“他在继承传统山水画技法过程中不墨守成规,大胆创新,从而适应自己的符号转换,所以,皴、擦、点、染的行笔过程中不自觉地具有版画刀法的印痕,刀法和笔法殊途同归,未必有严格的界限。”

刘蒙天先生的山水画素材,大多来自现场写生,把握意象,观象以通神;经过构思,澄怀味象,形成主观意念以畅神。而一俟进入国画处理,则是骨法用笔,随类赋彩、经营位置,使整体效果“得意忘象”、“气韵生动”。刘蒙天先生的山水画,多寄情于山水——巍巍乎志在高山,洋洋乎志在流水,追求“天人合一”的化境。《泰山图》、《三峡行》、《漓江春晓》、《看壶口瀑布》、《峨嵋清音》等一系列山水佳作,莫不令其创作富于“刚柔相和,隐显相合”的文化特色,以及自然、和谐、宁静、幽远的艺术风格。

文如其人,画更如其人。古人有“心画”之说,“心画形而人之邪正分焉”。以人及画,以画推人,坦荡洒落者,其画平淡冲濡;孤高清介者,其画危耸英俊;超尘绝俗者,其画萧远飘逸;贪荣附势者,其画躁热悦人。画品之高下,在于人品之高下。读刘蒙天的画,自能把握其一生宽大为怀的人文主义精神,以及其人品与画品互为表里、表里如一的完整人格结构和纯真性灵。当我与其通电话,表示要为其宣传时,他竟说:“我没有多少艺术成就,不值得宣传。”这话里,折射的不是一种超凡脱俗的静吗?我想,这静该是惊涛骇浪后的平静,暴风骤雨后的清明;是大动之后的大静,是散尽怀抱、任情恣性后的静。而其画静中有气势,静中见恢宏,亦当是想象中事。

刘蒙天先生既是画家,又是学校领导。一九五四年,刘蒙天先生任西北艺术专科学校副校长;一九六一年改任西安美院副院长,一九八〇年起任院长。作为院长,刘蒙天先生把主要精力放在为国家培养德才兼备的美术人才上。他治学严谨,强调理论与实践相结合,重视师资队伍的培养和提高。要求对学生进行严格扎实的基础课教学和基本功训练,引导学生深入生活联系群众,把课堂教学与创作实践紧密结合起来。其间,学院师生创作的大量优秀作品为全国所公认,一大批毕业生分布在全国各地,尤其成为西北五省区美术战线上的一支强大力量。

而不能不提及的,则是刘蒙天先生为之倾注心血的西安美院的版画系了。版画系成立于一九六〇年,除了刘蒙天先生本人,先后汇集了邸杰、李习勤、刘永贤、陈贤等教授。自一九六一年分管教学业务工作以来,刘蒙天先生引导版画系继承和发扬中国新兴木刻运动和延安鲁艺的革命现实主义精神,并与其他老版画家一起,以其深厚的艺术造诣和勤劳的创作实践,为版画系教学和科研奠定了坚实的思想基础,形成了鲜明的西部特色和美学面貌。与此同时,他还指导版画系对教学和课程围绕版画专业创作和市场需要进行改革设置,从而造就了版画系今天蓬勃发展的局面。

刘蒙天先生曾先后在全国第三次、第四次文代会上被选为中国美协理事,又是全国首届版画家协会理事、陕西省美协副主席。一九八八年十月,中国美协陕西分会与西安美院联合举办了“庆祝刘蒙天从事美术活动五十周年”大会,并在陕西美术馆举行画展,召开了学术座谈会。一九九一年九月,他被中国美协、版协授予新兴版画贡献奖。从领导岗位上退下来以后,他任西安美院顾问。这期间,他创作热情未减,多次赴外地写生创作,并有大量优秀作品问世。其中《新疆是个好地方》等五件版画被中国美术馆收藏。一九九六年,刘蒙天先生因患脑血栓住院治疗,随后在家休养并继续创作。一位身患重病的老艺术家,对艺术创作如此痴迷,不能不让人叹服!有人说,作为艺术家,其生命与艺术同在,需要经受长期的磨炼,以至接受意外的不幸和苦难使之具有承受力、忍耐力和支撑力,通过渐悟或顿悟,才有希望达到崇高的艺术境界。刘蒙天先生对艺术的追求,把作品作为生命的补偿,把生命寄托于艺术,艺术成为其生命的自在状态——生命的扩大和延伸,这是不是道出了刘蒙天先生对艺术创作如此激情燃烧的个中缘由呢?

刘蒙天先生身上自有着酽的乡情。白云苍狗,世事沧桑,他时时忆念着那方曾滋养他、哺育他的土地,他常常惦念着孩提时代与其玩耍的小伙伴们……每年,当堂侄刘祖香将家乡新茶寄达时,品一品,更是勾起了他对家乡的念想——他的眼前就会闪现家乡父老乡亲殷切的目光,就会保持自己更多的质朴与真诚,就会保留一份永恒的赤子之心。

我盼着老画家、老院长刘蒙天先生返乡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