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的告别

篝火的告别

当篝火将熄的时候，它最后舔在草叶与花瓣上的余光是那样温柔那般平静，丝毫不露一线炽热与躁闷，似乎它是在以自己的温诚吻别这个世界或在以它的缱绻之情，留恋这个它即将告别的世界。这，使我想起弥留时母亲的目光。

我是进入暮年后才渐渐萌有这种篝火般心绪的。年轻时，每遇一物每遇一人或每遇一事，总认为来日方长，不觉得珍贵，不加以珍惜，怀有一种“还会再次邂逅”的慷而慨之的意味。年岁大了，人老了，见一物别一物时，谋求再见，似有渺茫之感，尤其是十年不遇半载难相逢的一些朋友。由于有了这样的思想，珍惜时间、珍惜机遇，珍惜回忆，珍惜与友人的重逢几同珍惜自己的生命，已是从不让这样的时机恍惚而过模糊而去的了。人总是会死的，正如篝火的熄灭，谁也无能超越这一局限。活着的时候，不珍爱友谊不珍爱自己的所爱及自己曾热爱过的一事一物，待到“篝火告别”时，再想看一眼触一触或相对一笑都是不容易的了。

人一过花甲年近古稀，便见友人在一一离开人世。我有一位年少时相识的女友，在战乱中分别直至半个世纪后得知她的去向时，她已身患癌症并将侨居异国。烽烟离乱，坎坷途程，相思岂止缠绵，为了不搅乱她的正常生活，我曾两次经过她居住的城市并经其门而犹豫未入，虽然她来信相约过，而我，也曾经希望过能与她作最后的“篝火的告别”。见面，而并非“最后”，似乎不如不见；而不见，又岂不是一种生之遗憾，且又只能将往昔的回忆与思恋封存心底，这一心情，何其复杂而凄苦。

人生就是这样，许许多多的事只可遇而不可求，即使是遇了又不好好地把握，一失去，也就难以回头重新开始了。

篝火总是会熄去的。

我已觉得人世间曾相处过的人似乎都是美好的，无论是皇帝或乞丐。活着时即使有些恩恩怨怨相掺，也无非是为了自己的生存罢了，虽然各自会讲出其他一些质地不同的理由。

且看篝火，已在最后告别它的曾供它生存过的旷野。篝火的曾有过的温热与火焰，将留在草叶与花瓣的记忆之中。

灰烬，默默的，不是入了梦，而是入了一种不醒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