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句号
——写在父亲忌日周年
你从没有这么沉睡过,父亲。
听到我轻轻的呼唤吗?父亲。
一年了,我怎么也不能相信,你就这样匆匆离我而去。你是那样地热爱生活,那样地热爱诗。你不是雄心勃勃地要出10本诗集么?难道就这样画上一个句号?我知道,诗需要你,你也需要诗。诗已成为你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即使你安息在故乡的青山绿水之间,也决不会放下手中的笔。
因为,诗魂是永存的。
你一定听到了我的呼唤,一定。那淅淅沥沥的清明雨,那呜咽的松涛就是你的应答,是我们父子阴阳两地的交流。
来,喝上一杯儿子为你斟上的清明酒吧,这是你一生唯一的嗜好。酒燃烧起你生命的火焰,给予你创作的激情,也铸就了你一位中国文人特有的铮铮铁骨。我至今都清楚地记得,上世纪60年代初期,在浔阳江畔的那栋旧砖房里,你就是靠着一壶劣质的薯酒,度过了一个个寒风凛冽的冬夜,伴着剧烈的咳嗽声,写出了中篇小说《赤手夺枪记》、《扁担打回英租界》及一批在省内颇有影响的剧本。那时物资匮乏,妈妈为你准备夜里充饥的几颗糖或一把花生豆,你舍不得吃,总是留给我们兄妹。父亲,我真的很怀念那段清贫而单纯的日子,在你慈爱的庇护下,我能无忧无虑地生活着。我们约定,假若有来世,我还当你的儿子。
在那样的年代,中国的文人注定是要和坎坷与磨难相伴而行的。你对文学是那样的执著,那样的钟情。你可以面对任何狂风暴雨,却不能忍受让你停下手中的笔。在那场史无前例的浩劫中,在政治高压下,你不得不停笔了。你是多么的痛苦和彷徨啊,竟抽起了戒了10多年的烟,常常双眼默瞪着天空发呆。即使这样,你的脊梁仍是直的。在非人的折磨和甜蜜的诱惑中,你没有丢失做人的尊严,没有说过半句昧良心的话。你的顽固不化很令那些“时代宠儿”不满,将你押进了“牛棚”,送到一个叫马回岭的荒山去劳动,一去就是3年。还记得么?在一个乍暖还寒的春日,我从九江跋涉几十里,躲过看守的耳目来探望你,在茅棚昏暗的光线里,你显得又黑又瘦,脸上的胡子有半寸长,正端着一只小瓶在喝闷酒。我知道你的心情坏透了,你深深叹了口气,嘴里嘟哝着鲁迅先生的一句诗: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接着一仰头,将瓶中的酒一口饮尽。我看见了,父亲,你的眼里含着泪水。
作为一名诗人,父亲,你的心地是纯洁的,纯洁得如一泓清泉。堂堂正正做人、认认真真写诗是你追求的一种人生境界。但生活却不像你想象的那样浪漫。那一年,在农村下放了6年的我,好不容易得到一个报考师范的机会。经过一番拼搏,掉了一身的肉,终于达到了录取分数线,全家人都为我感到高兴。可暑假快过完了,仍没接到录取通知书。有“知情”人说,冒名顶替、移花接木的事常有。我急得虚火攻心,满嘴燎起了火泡。亲友们纷纷来劝父亲,到县里活动活动吧,教育局长不是老同事吗?父亲久久沉默着,深深叹了口气,终于搭车进城了,全家都松了口气。可下午,父亲便回来了,从那沮丧的神情便知道事情没办成。妈妈气得直骂他孱头,我则痛苦地蒙头大睡。朦胧中,一只温暖的手轻抚着我的额头,从那熟悉的叹息声中,我仿佛看到父亲那张被扭曲的脸。
“建儿,怨父亲吧,我开不得这张口呀!”
我哭了。父亲,我不怨你,真的不怨你。因我读懂了你,你不想因此而使你的人格受到扭曲。
我没想到,你的血管里流淌着一种深深的故乡情结。在你病入膏肓时,拒绝了儿子在省城为你安排的最好医院,执意要回到故乡,甚至固执到不应允就绝药的地步,我只得答应了。在护送你返回的路上,尽管你已羼弱得不能说话,却一直打着手势,要我告诉车子所到之处。当得知进入修水境内时,你强忍着病体的剧痛,让我将你从担架上扶起,从车窗看一眼故乡的山水。你脸上呈现出一种欣慰与满足,眼里流露出一丝难以割舍的眷恋。
父亲,你走了一年了。这365天里,只要有时间,我就会伫立在办公室的窗前,遥望着西方。那里有幕阜山,有我可爱的故乡,有长眠在群山怀抱中的父亲。我至今都感到内疚的是,你逝世的前夜,我从省城赶了回来,在病榻前,你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瞧着我。回想起来,那是充满着惜别、留念的亲情。我怎么也没想到,这竟是你对儿子的最后一眼,就在第二天凌晨,你永远地离我们而去。直至临终的那一刻,你都不让身边的亲友叫醒我。我知道,你是怜惜儿子开了一天的车,想让我多休息一会儿。父亲,时刻为别人着想,这或许就是你留给我最宝贵的精神财富。
你一生都爱诗、写诗。而儿子却从没写过一首。今天就让我为你朗读一首吧,权当是儿子对你的思念——
“有的人活着,你却死了;有的人死了,你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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