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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没有等到我重获“健康”的日子

时间:2023-01-17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众人看到了我的身病,没看到我的心病。现在的奥林匹克精神与行为,就是人类未来大同的缩影与预演。于是,我把这一句话作为应征口号,端正写下来,郑重寄给北京奥组委,也是把我的一份心意寄予了奥运。我的应征作品“我们都是奥林匹克人”,也是表达了这“同一个”的思想内容。

九、父亲没有等到我重获“健康”的日子

当年我学写作真是废寝忘食,很辛苦,母亲从辽化表姨家给我带回一个塑板本夹,这东西非常适用于我,把稿纸放在上头固定住,仰面躺着举起写,就很顺手,方便多了。好沉的大部头书,比如《辽中县志》,几斤重,我躺着捧在胸口上,一看就小半天,大侄儿洪禹对他的小女儿说:你小爷爷这都是功夫!我一天最多写过一万多字,当时为自己能写这么多字,写这么顺畅而自豪,高兴。

但,学习写作,高兴的时候太稀少了,星星点点,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愁苦的。常常是因为写不出来或者写不好而懊恼叹气,学习创作给我带来的痛苦,比疾病给予我的痛苦还多。我偶尔会默默自言自语,幻想拿起一本书刊,这是我写的小说,以此精神鸦片来麻醉自己,激励自己!

我心里充满了怨憎,看到报刊上的个别文章,感觉写得并不好,我写得不比他们差,可是,人家能发表,我的稿子就是不被接受。

我渴望认识真正的作家,我盼望以文字的力量使自己康复!

我写道:以笔做杖,在稿纸上站立起一个健康人的形象!我把笔伸向太阳,在蓝天上抒写属于自己的诗行。无梦有脚步,走不进蓝天深处,心中的理想蜕化为翅膀,我会飞!

这时,我还总是想像:在远方,天尽头,大地的边缘,有一位披着花冠的仙女,在等着我,等我去找她——

梅花姐寄来的信,以及她的相片,还有我写给她却没有寄出的回信,都化鱼龙了,但我对梅花姐的思念,都写成诗句倾述在日记本中。

在好多的暗夜里,我背着家里人,在亲人的酣声中,默默流泪。

有一次,在中央电视台《读书时间》节目中,看到邀请几位文学界名家座谈,我一眼就认出了何启治老师。因为之前我在一本旧刊物上看到了名人生活剪影,其中就有何启治老师描述在美国打工的事,扉页上还有他在美国时的相片。这时正是在二姐家,于是,我向为我治疗的民间正骨医生夸耀:这个何老师,我跟他通过信的。人家惊讶,我觉得自己脸上很荣光。

虽然说不写了,其实,我一直无法放下,不能真正放弃文学,我在心里打腹稿,琢磨构思。日记是不写了,但我在阅读的书边上空白处记录一些感想。

从新世纪之初开始,我经历了漫长的最黑暗人生时期,而病体也不断出现新变化来折磨我!比如,折磨我十四年的膀胱结石,经常以深刻的痛苦提醒我,认识到它的存在。后来取出来时,这结石像鸡蛋一样。然而,其后肾结石堵输尿管,排不出,积水变质感染淤脓更甚。

季节的变化,对我无意识了,那病瘫的二十余年里,对我来说,只相当于一天,就是白天与黑夜的交替,今天是昨天的重复,今年是去年的复制。但,年年春秋,我倚着窗台,看燕子们来去,身体却僵在原地,心随它们飞远了。

我想:李白不漫游天下,就不会豪放浪漫大成!

行万里路,比读万卷书更重要。

我半个月剪一回胡子,半年理一次发,是模仿艺术家,其实更像野人。

众人看到了我的身病,没看到我的心病。曾经,我能无视亲友的冷嘲热讽,但,我无法承受自己心灰意冷后的绝望。我像一只涸辙之鲋,等待着春潮雨水——

病瘫岁月,我等于坐了二十年牢狱,也如同上了二十年的大学。

其实,我也是自己封闭了自己,本可以用脚尖慢慢挪动,去晒晒阳光,但我也自卑怕见到光明而没去做,侄女的孩子说我脸上没有血色儿。在乡村家屋病囚中,与世隔绝,那莫大的孤独感,真是最伤人!身边只有家里人,没有可以对话谈谈文学理想的人,只有自己对自己在心里默默想,这是一种自己对自己的,无人倾吐的述说:孤独能够杀人!

忽然有一天,邻居领着一位客人走进我家,我一眼就认出是初中同学张春斌,我惊喜地欢呼起来。张春斌的表弟与我家邻居的女儿订亲了,来喝喜酒,知道我在附近,就来看望我。在学校时,我俩同桌,因为我腿疼,有事都是他帮我跑腿儿。一起说笑当年的事,回顾我那难得的自由时光,开心极了。张春斌告辞后,我依然持续地快乐得心跳加速,全身发抖,从镜中看到自己眼睛笑得瞪大雪亮,我已经激动失常了。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我与社会生活严重脱节了,我在乡村家中小屋里一心读纸质书,拿笔写字,可是外面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们经历了传呼机、手机、电脑的发展历程,我依旧要靠寄信来和外界沟通。

我像坐井观天的井底之蛙,眼巴巴仰望着祈盼太阳月亮和星光。

我真的像青蛙——为什么这样说呢?我因为缺少运动,两条腿细,而肚子却脂肪积累很鼓很大,加之我本就是一双大眼睛,又戴着近视眼镜。

但是,在我倒下的病躯里,有另一个站立的自我时刻行走漫游在远方天地间——

身处乡村小屋,我却力所能及地积极参与社会活动,比如征集北京奥运口号时,我也应征了,我的应征稿是:我们都是奥林匹克人!

我最早知道奥运会是在少年时,那是1983年,中国体育代表团重返奥运大家庭后在洛杉矶取得开门红,那时全国人心沸腾,我在懵懵懂懂中也跟着高兴欢乐。之后是1988年汉城奥运会,这时我已经病倒了,然后是1992年巴塞罗那奥运会,1996年亚特兰大奥运会,2000年悉尼奥运会,我一直都在电视机前关注着。如今,奥运来我们家里了,每一个华夏儿女都被注了一支奥运“兴奋剂”,我不是运动员,我的残疾身体状况也不可能做志愿者服务生。那么,我问自己:我能为奥运做点什么?当北京奥组委发出向全社会公开征集奥运口号时,我听到了内心中的回答:你可以做点事了!为了向奥运会尽一份心,那些天,我一直在思考:怎样的一句话才最能体现人类的奥运精神而又人人可懂呢?从古希腊到法国现代奥运之父顾拜旦,再到当今奥林匹克大家庭中的所有成员,这“人人”就要包涵世界上的每一个人,不分肤色民族国籍,当我们走到一起时,就成为了朋友,我们齐聚在“五环旗”下,手挽手,心相连,团结成兄弟姐妹,这时,我们也许还是习惯于互相问候:您来自哪里?是哪个国家的人?

未来,这地球上的世界,国家民族都会消失,人类社会将融合为一体,想一想我们中华历史上有那么多崛起一时的少数民族,比如鲜卑、契丹、党项等等,现在都哪里去了?他们和我们已经融合为一体,也许你我今天的血液中就流着那曾经“消失”了的血缘。现在的奥林匹克精神与行为,就是人类未来大同的缩影与预演。我想象——当世界各地的人欢聚北京,在盛事中握手微笑,用各种语言问候:您是哪里人?您呢?您是哪里人?这时真正的答案只有一个:我们都是奥林匹克人!于是,我把这一句话作为应征口号,端正写下来,郑重寄给北京奥组委,也是把我的一份心意寄予了奥运。

此后的日子,我一直在等待、在盼望,期待着奥运口号征集揭晓的那一天,我自然许愿自己的应征能够成功,但也非常明白在浩瀚的应征稿中,我只是一朵小浪花,被选中的机会只有那么那么那么分之一。终于,征集结果公布了: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我落选了吗?是的。我真的落选了吗?没有。奥组委解释:这个口号不是应征稿中的任何一个具体作品,而是在斟酌了所有作品后,集中提炼出来的精神主题。我感慨到:这口号“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是符合奥运精神的。我的应征作品“我们都是奥林匹克人”,也是表达了这“同一个”的思想内容。我就这样参与了奥运——我没有失败,和每一位参与者共同汇成奥运精神的胜利。在中华联结世界的历史性奥运盛典中,也有我、来自最底层角落里这一份沸腾如圣火的热爱心思。

与二哥在看电视上也有冲突,他只爱看电视剧,哪怕是再滥的电视剧,他也边骂边看。而我最喜欢看专题片,尤其是一些历史性的纪录片。我看纪录片时,二哥就不看了,故意睡觉,那就是生气了。

有一次,我看到《法制时空》里,播出了一个司法案例,十五分钟的节目,报道农村中首起因被告家庭无力偿还,而判决以劳务赔偿,我就想,在劳动中,亲密接触,仇人也会蜕变成互相关心的人,于是,我构思写作了中篇小说《法律红娘》,但在稿纸上写出来后,感觉并不好,没有达到预想,于是就丢弃了。后来,上网了,把旧稿向博客中输入,又想起这一篇来,博友比较喜欢,有人还专门写了读后感。

再后来,出文集时,这一篇竟然成了主打头条!

我就这样在自我放弃文学对厄运表达报怨的“罢工”中,过了浑浑噩噩的四年。

其间,老父亲病了,是大脑萎缩性的老年痴呆。晚年的父亲,像精神病一样,有时还打母亲,不认得家门,老想出走。

母亲哭泣:你咋得了这个病?

这时候,四嫂给我们做饭,母亲主要就是全心全意照顾父亲,照顾我和二哥成了辅次。而我,在病痛的间歇,能帮助母亲照顾父亲。父亲因为老吃镇静药,腿软乏力,越来越像老小孩了。

父母住东屋,我和二哥住西屋。四哥嫂带侄儿住新房子里。为了怕父亲在母亲睡熟时走丢,我们在门外上了闩。父亲常常在门里站着呼唤我,让我给开门。我不能给开,有时还要装作听不见。现在想来,父亲老年那衰弱的样子,真是让人心疼想落泪。回想起父亲,不仅仅是感叹他在文革中安然度过,作为校长,竟然没有收到一张大字报,还有,学校在值班老师接错电源造成严重火灾后,追究事故责任,公安局要逮捕两个值班老师,而父亲这时候站出来说:我是校长,要逮就逮我!就这样保护了下属教师。还有,父亲青年时,参加工作组调研,在长白山路上独行,遇到野狼,父亲没有转身逃走,能够直面狼,与狼对峙,一直等到来了一辆牛车,把狼吓走了。我就以这事写了篇散文,后来,我正式发表在公开刊物上的第一篇作品,就是这篇在父亲过世后怀念父亲的《狼缘》,发表在2005年底的《海燕:都市美文》上。这是父爱对我的护佑吧!

还记得,小时候,父亲蹲在院墙角落里,在砖坯搭的简易土灶前,烟熏火燎地为我熬中草药,那一碗碗的苦汤汁,现今在回忆中也变得苦甜苦甜了。还记得,小时候,过“六·一”儿童节,因为母亲去姥姥家了,年过半百的父亲,从来不洗衣服,那一次,为了我能穿着白上衣去参加学校合唱,父亲竟然笨拙地为我洗衣服!那情景,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天我唱了什么歌,记不得了,但记得了不会做家务的父亲把我洗净成一个清清白白的孩子。如果时间能够倒流,我宁愿再喝苦药,也想看到父亲蹲在灶火前为我熬药。父亲,我想再过一次儿童节!

也记得,少年时,因为父亲在离休前没有把我们变成非农户口,没有带我们去县城定居,我一直对父亲有怨憎,觉得自家的父亲不如别家的父亲好,不为自己儿女的发展考虑。我现在也还是想:如果父亲在职时,带我们到县城定居,那么,我的文学发展追求之路,也许能更快一些,不会熬得那么久,那么漫长。县城的文化环境,起码比小村庄好多啦!

老父亲不吃药,要像小孩子一样哄。

老父亲不吃饭,我给喂饭,父亲有时会吐到我脸上身上。

我早上醒来,第一件事,是先挣扎着起来,直挺挺地,用脚尖挪动,来到东屋门前,看一看父亲好不好,怎么样了?有几回,看到父亲躺在炕沿下冰冷冷的地上,打磨儿爬不起来,从玻璃窗中看到我,就求助地向我招手:来,来!

我就急忙开门闩,喊醒操劳过度睡着了的母亲。

然后,我和母亲一起,有时还要喊来四哥嫂,把父亲一起搀扶起到炕上去。

后来,我们买厚厚的,软乎又坚韧的大海绵,每晚上,我和母亲一起把海绵立起挡在炕沿前,再用桌椅顶好了,免得父亲再转圈儿掉地下了。父亲半身不遂,所以,越动,越是半圆式转圈儿。

我还记得,父亲身体好一些时,佝偻着颤微微地,把两三个苹果香蕉之类的水果装在旧包中,用拐杖扛着,跟母亲说:走,回家,咱不在这儿了。

母亲说:这不就是家吗?还有哪儿是家?

父亲说不是。

母亲问:你拿这个干啥?

父亲说:带回家去,给老孩子吃。

母亲指着我说:他是谁呀?这不就是老孩子嘛。

父亲认真地端详我,也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有时,父亲就眼中流下委屈的泪水来,说都出来半个月了,惦记家里。想起父亲那无助般的孩子似的哭泣样子,真是心酸。

还有,父亲老躺着不好,有时,母亲把父亲扶起来,但父亲自己在炕沿上坐不住,总是歪倒,怕摔在地下,我就僵立在旁边,搂着父亲。这时,我怀里的父亲,就像一个听话的小孩子。

父亲有时不认识人了,母亲拉着他的手,但父亲不认得这是陪伴终生的老伴儿,以为是学生。墙上贴着年画,是毛主席像。我有时会问:爸,这是谁呀?

父亲就笑说:毛主席呗,连毛主席你也不认识啦?

父亲是党员,改革年代,因为一些社会现状,有人会发牢骚,但谁说党不好,父亲就不高兴,就生气,就批评人家。一位原来的学校同事,后来回到城里了,一次来看望父亲,说了两句关于对党看法的话,之后,父亲就专门给人家写信,批评人家。

父亲是校长,千万不要以为我父亲是真正的知识分子,不是的。教师的身份,对父亲来说,只是工作。父亲不读书,不看报,我甚至想:父亲做了一辈子教育工作,真是错误。但似乎也不完全是,五十年代末,父亲被借调到公安局,后来,他还是选择回到教育局了。父亲是真心热爱教育,我们辽中县乡土上,好多所乡村中小学,都是父亲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亲手创建的。当然了,这不是他个人的功劳,都是组织上派他去做的。但,肖寨门镇,四个大队,建学校,在出人工出物资上,互相推诿,去了几个人,也没有把学校建起来。后来,教育局领导专门调派我父亲去啃这个硬骨头。父亲以自己的人格魅力,把四个村的领导分散的心思凝聚起来了,团结起来了,整合成巨大的力量,果然很快把学校建立起来了。而且,因为用个人的工资请客答谢四个村领导,还被原本没有建成学校的人控告到教育局: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于是,来了调查组,专门审查账目,证实了父亲的确是用个人工资,没动用公家钱,但,也算违纪,在全县教育系统内通报批评。当然,发这通报前,领导找我父亲先安抚了一下。

后来,父亲送我去锦州蜂疗,遇到一位同是教育系统的老师,一提名字,那人说:我好像听说过你。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呀,那年通报批评的嘛。父亲于是又向人讲自己被批评的冤枉。在退休前,父亲是从不讲这事真相的。这是父亲的原则,好像退休了,一些事情就如国家档案一样,过了时效,可以解密了。父亲虽然不爱读书看报,但父亲的为人,是老好人,是最中华文化的中庸代表。他读的是一代代人潜移默化的思想大书!父亲作为教育工作者,是合格的。二哥讲:当年,学校放学时,天上黑云翻滚,要来暴雨了。学生们一窝蜂跑了,大雨点噼呖啪啦砸下来,而且,紧跟着就是冰雹,大的有蛋黄大。父亲不放心学生们,于是,抓过一顶草帽就追赶学生们,怕学生有什么闪失。然而,孩子们的腿脚比人到中年的父亲更快,泥路上,父亲一路也没追上学生们,父亲到家时,草帽已经被冰雹打得不成样子了。

虽然明知道父亲已经病入膏肓,可是,我们都希望父亲多活一段时日,因为父亲有工资,这是我们家的主要经济来源。看到堂婶家养了一群鸭子,卖蛋,有点收入。母亲很羡慕,也想养鸭子,买了二十只鸭雏,结果,不久就大都病死了,只剩下三只。我说: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什么人都得让活着,三婶不卖几个鸭蛋,连油盐酱醋钱都没有。我父亲有工资,把我父亲护理好,多活一些日子,什么都有了。母亲惦记菜园,有时,就把父亲一个人放在屋子里,去栽秧。我说:看着父亲。母亲说:我跟他说好了,我一会儿就进屋来。我说:他能明白你的话呀?那还用人看着干什么?

母亲栽黄花菜,我气得用小火铲把菜根给撅了。

母亲也生气,争夺中,失手把我推倒在院子里。这是我病后,唯一一次摔倒,我躺着看到了世界的另一种样子。我自己起不来,是四嫂和侄女把我拉扶起来的。我为什么激烈地反对母亲离开父亲“一会儿”,因为此前,父亲自己倒热水,已经把大腿烫伤了,掉了巴掌大的一块皮。我帮助母亲照料父亲,只是辅助,还是以母亲为主的。我的理由是:母亲为了种一点青菜,这时候,父亲如果因为身边没人照看出了什么闪失,哪儿多,哪儿少?父亲一个月的工资,几百元,能买多少青菜呀?

送父亲到县医院,候诊时,一位老同志到父亲面前看了一会儿,问我母亲,你们是哪儿的?我母亲说:老观坨的。那人问:有个赵英超,你们认识不?母亲苦笑:就是他嘛。那人说:我看着有点像,但不敢认,咋老这样了?

那人到外面给父亲买了一些水果,交给我母亲。

可是,父亲眯缝着眼,却不知道那人是谁。

那天,2004年初冬,父亲折腾了一宿,在天亮时终于睡着了。我和母亲还很高兴,大哥来了,我说父亲刚睡着。到了吃晚饭时,父亲也没醒。我吃得快,替换母亲看着父亲。父亲身边就我一个人了,我把父亲扶坐起来,想让父亲醒来,我觉得父亲这一次睡得有点长了。可是,父亲没醒,放下父亲,他还睡着。

我担心了。

母亲吃过饭,我说:父亲不醒。

母亲于是就唤,果然不醒,发觉不是好事。但老病号了,没有办法,只有等待。到半夜还不醒。我给村里的医生打电话,都是熟人,不怕夜里打扰他。医生说:明天早上来看看。清早,父亲还在昏睡着,医生来了,给输上液,说:没有好办法。并劝说:已经这样了,别去医院啦,白折腾。

于是,哥哥们开始张罗父亲葬礼的事,我还是不甘心,不相信父亲就这样了,总觉得父亲会醒过来的,这么早准备葬礼干什么?

可是,我没有说话的权力。

这时候,亲友们都来了,已经不需要我在父亲身边了,这时候,我得避开,回到自己的被褥旁边位置上,不为亲友们添乱。

三天,父亲昏迷三天,睡着走了。

父亲临终时,我一直坚持靠柜角倚炕沿站着。好多人因为要躲避死人最后那口“恶气”而闪开,或者到院子里,到屋外去。我却固执地站在那儿,来到父亲最近的身旁。这一次,哥哥姐姐们没坚持赶我走,老姐姐说:你比咱们好胳膊好腿儿的都多尽孝了。

我眼中含泪滚烫。

父亲的葬礼上,我好多时候是尽量眼含泪水微笑着。

我没有表现特别悲痛。因为,亲友们都知道,父亲的离世,受最大打击的是二哥和我,失去经济靠山了。但大家都说:好在,有老母亲,能伺候。宁跟着要饭的母亲,不跟着当官的爹。

在第一场雪花中,父亲被众人护送着走出家门,再没有回来。我倚着门框,扒着门扇,泪眼巴巴地看着人们急急地抬走了父亲的灵柩,我在心里哭喊:爸,你再看一眼老儿子呀;爸,我该怎么办?

我想自立!

我能做的,还是写作。

于是,我又拿起了笔,在那个严冬里,写了两个中篇小说稿和一个短篇小说稿,但是,写完了,不敢投寄,刊物都不退稿,我怕丢,就又给何启治老师写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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