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长篇小说《马说》:为家乡唱爱情歌谣
因为在北京治疗过程中,邓晓白老师请我吃饭时说过一句话,“像《山楂树之恋》那样写个纯粹的爱情故事也不错”,我在医院病床上就琢磨了:我能写什么样的爱情故事呢?于是,一个同胞姐妹嫁给一个男人的故事,从记忆深处浮上来了。像《山楂树之恋》那样直接进入爱情故事,我写不过人家,而且,我也不愿意那样写,可是应该怎样写才好,我在医院中一直没琢磨好。回到家后第三天,我的侄媳妇在看电视时,一个外国电影画面令我极其喜欢:一条湍急的大河,两岸是金黄的树林,父子三人在钓鱼,镜头非常唯美,像散文诗一样。侄媳妇不喜欢看外国影视,只看到了两眼,几秒钟,就调过去了,换另一个频道,我却喊:快调回来,我要看看!等再调回来,电影已经出字幕了,结局了。我却一下子受到启发:我要写的这个爱情故事,应该以唯美的、抒情的、浪漫的田园风光为基调。我赶紧上网去搜索这个外国电影,想更多了解,从中借鉴一点什么,终于查明了,这是美国电影《大河恋》,是一部好电影,根据一位作家的自传体小说改编,但这电影与我要写的姐妹同嫁的爱情故事没有什么关联。我一直苦苦思索怎么样从独特的角度来讲述,终于,马的形象奔驰到我思维的田野上。马,这是最能代表乡村农田的象征了,而且,恰恰家乡正在普及农业生产机械化,整个后老薄村,只有我的一户表舅家还在养马。虽然没有读过《我是猫》,但我知道有一部日本名著以猫的视角讲述人的事情。我少年时,经历了生产队解体,那时我家养过一匹黑骡子,我对马类有一些浅浅的了解。好在有电脑,在网络上搜索,掌握马的知识,知道马最长的寿命是三十年,恰好农村改革也是三十年了,故而我从马一出生就遭遇生产队解体开始写起。这个时候,我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把马作为小说的叙述者,心思都在故事推进上,但是,越写,越慢慢认识到这匹马的分量在加重,这匹马绝不应该仅仅是个说书人,恰恰它才是这小说中最有重要精神意义的形象!
人类驯化马六千年了,在鸡鸭猫狗、牛马猪羊所有家禽家畜中,马的作用最特殊,马在被人类食肉寝皮之外,农耕有马,征战有马,驿路有马,运输骑乘都有马,可以说,如果没有马的参与,人类的文明史应该是另一种样子,马的出现改变了人类的国家和民族版图。当机械化时代到来,马的作用被取代了,马慢慢退出了人类生活,马被人类抛弃了。这不是人类无情,是文明发展进步的必然。
但是,面对这种现实,马会怎么想?假如只剩下我一个人,走进空荡荡的村落里,没有其他人,只有很多马,那我会是什么样的心境呢?由此,我开始感同身受地去体会马的心思,并借用唐宋八大家之首韩愈的名篇《马说》题目为我的小说命名。
对马的理解过程不是一蹴而就的,在近两个月的时间里,我完成了草稿之后,就借获得一次文学奖之机,外出游玩了十天,从沈阳到辽阳到鞍山到营口到大连,一路走过去,到处都有文学院的同学和文友们接待,诗人大路朝天说我这是文学之旅,而女诗人董燕为此写了一首诗《并非一个人行走》,我之所以敢于走出来,走这么远,就是因为心理上有依靠,所以,我说文学院同学情是我最大的财富!在鞍山,诗人田力大哥陪我一起南下,一路照顾我。在营口,小说家金文吉陪我们游仙人岛槐花林,遇到了一对新人在摄影,我们和新郎新娘合了影,我还请新娘与我合影,沾沾喜气,鲅鱼圈区文联主席请我们每人留下一首诗,我就此写了《槐花新娘》。在大连,诗人大路朝天建议我不要在照相时拄着拐,让我体现出健康的形象,他一次次地帮我拿着拐杖,有一回,照了相后,他拿着我的拐杖转身就走,这时恰是上坡又有台阶,没有拐杖我走不了,就喊住他,把拐杖要回来,大路这种爱心把同行的一位女孩子乐翻了。在辽阳,记者夏小宁和诗人洪海涌陪着我去瞻仰辽代白塔和广佑寺,这里有全国最大的镀金木佛,小宁问我想求什么,我说什么也不求,就是来替母亲拜佛。
这一次的方向朝大海走去:对大海的爱是天赋的!生在内陆的人都想去看看海,这甚至成了人生的美好愿望之一。大海为什么会有这般神奇的诱惑,是解释不清的。海就有那样的魔力,对没有看见过她的人,是一种生命中的向往与爱情。海这远方女神美丽地召唤着人们。我想看大海——母亲也想。上一年想陪母亲去看海但却没能实现心愿,成了我终生的大遗憾,此番行程就是为了弥补这个遗憾。当洁白的浪花盛开在我的视野,蓝色的海水扑向我胸怀,我又兴奋,又心酸,心潮激动也淡泊平静。一个长久以来的心愿,就这样完成了,似乎有点简单了,可的确是这样,我经过漫长的人生岁月跋涉,真的就被浓浓的友情为我簇拥着来到了大海面前。海和我微笑地面对面,我走下清净的白沙海滩,贪婪地看啊望啊:大海啊!海中有大鱼一样的轮船,岸边有海鸟一样群聚的游人;沙滩上泊着残弃的旧木船,小蟹在沙滩上爬着钻洞。拄拐踩在沙滩上,浪花吻着脚尖。海水非常洁净清澈,好想伸手浪花里,甚至想全身扑进大海去。因为我僵直的身躯无法蹲下,请朋友帮我捧起一朵浪花。我小心接过,轻轻吻了:苦涩中有丝丝回味的甜。我就这样亲了大海!第一次看到的海,因为是渤海湾,感觉海有点小,没有我想像中的海那么大。其实,我已经看到茫茫海天一色了,是不是我太贪了。这风平浪静的海啊,平静得像一位文静的少女,我喜欢;但我有点不满足了,期待大海为我而波涛汹涌,我更喜欢澎湃滔天大气磅礴的美,渴望自己像高尔基的《海燕》搏击云飞浪卷的大海。虽然体弱力乏,但我亦胸怀豪放气度。蔚蓝的海洋就像大地的翅膀在扇动、飞翔。渔船上跳下来穿皮裤的红黑脸膛的青年渔民,手拿一只新鲜的大海螺,我请求抚摸一下,贴在耳边,听大海会和我悄悄说什么。
面对海,我想起了安徒生的美人鱼,海的女儿,又想起了“海上生明月”的诗句和“张羽煮海”、“精卫填海”等美丽的神话传说。面对大海,我更想念母亲。眼前的海是圆圆的,像怀抱在臂弯中的一泓水。海很平静,像母亲的胸膛。
母亲!我在心里呼唤着。
我眼中泪水发烫了。从挎包里掏出日记本,取出夹在日记本里的一张明信片,正面是母亲和我在万里长城上的合影。白发老母亲搀扶着我,皱纹沧桑的脸上是慈祥而幸福的笑容。这合影明信片,我时刻带在身边,夹在日记本里就是为了天天看。这明信片,是我在网络上获得邮政奖励而专门制作的,左上角是我亲手设计的鲜红大字“纪念”,还写了一句心里话:母爱是最原始的语言,人到中年的我,从此失去了对一种语言的依靠。我把相片捧在胸前,朝向大海,嗓音微微颤抖地喊:母亲,看看大海吧!我的泪珠儿滴落在海水中,溅起了朵朵浪花儿。
望向远处,母亲的笑容隐约浮现在浪花中。向海那边眺望,蔚蓝的海天之际,依稀仿佛看见母亲的身影在遥遥地看着我微笑。我又想到了母亲最后看着我那微眯凝视的舍不得眼神——
这一年秋末冬初,又有一桩大事,县委宣传部副部长、县文联主席赵宇风和市作协秘书长张雅芳先后通知我,我被荐选为辽宁省作家协会第九届代表大会代表,我高兴极了,自己能够被认可参与这全省最高端的文学盛会,是很高的荣誉,人生又奋斗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会议在辽宁大厦召开,我第一次来到这种高规格的场所,而且是从村庄里来,真的有点受宠若惊,又有一些骄傲自豪,我深知自己是代表农民和残疾人两大群体来的。我和文学院的同学于秋彬、赵淑清、王宁、王开、李维宇、大路朝天、金文吉、杨宏、尹守国、郭春雷等一起与会,他们时刻关照着我,和他们在一起,我心里有底,知道我随时可以依靠他们。报到时,一位美丽文雅的女士主动笑问我:是赵凯吗?原来是在辽宁作家网上帮我发表报道的李黎老师。同寝室的是来自新民市的乔荣华老大哥,本不相识,见面就以文字密码破解开陌生感了。
参加这次大会,真是开了眼界,原本只知其名的多位前辈老师,都见到了,太好啦!
在大会期间,我故意装作很开朗,其实我内心中怀揣深深的自卑,懂得自己的成绩不配来到这大会上,是组织上关怀提携,我才能够坐在会场中。有个细节难忘,本来,我的名签排序在过道里面的第二个座位,文学院为我引荐的指导老师张颖看到了,急忙告诉布置会场的工作人员,把我的桌签换到紧挨通道,这样我站起来和坐下时就方便一些了,少影响别人了。
因为见到的人多,在比较中,我也看到了人们的不同,有个别人的作为让我这最底层的人也感觉摇头,丧失了我在慕其名时对其的敬仰尊敬。
会议间歇,我看到很多人与刘兆林老师合影,我稍远一些站着,故意不上前去,因为人们都知道我是刘老师一手扶植起来的,这时在众人面前显摆我与恩师的特殊关系并不好,可能会引起一些人的反感,总之,我特别想到恩师身边去,但我没有前去,我害怕于一种想当然的东西,那是一股无形但又能左右我的力量。
而且,这次大会,令我又喜又忧:喜的是新任作协党组朱庆昌书记在工作报告里提到了我的名字,忧的是,我刚来到这个层次,第一次参加省作家代表大会,但恰恰是这次大会,省作协领导换届,恩师刘兆林退休了,从省作协党组书记和主席的双重位置上离职了。我知道这样对恩师有好处,可以摆脱一些具体事物,在退休后居家潜心创作,但是,今后,恩师这副宽厚的肩膀我却难于再倚靠了。然而,此后的事实证明:省作协和文学院对我的关怀依旧,在申报中国作协重点作品扶持项目和申报省作协签约作家方面,都特殊关照了我。我感激地认识到:帮助我的不仅仅是恩师一人,而是整个作协体系。虽然有人批评作协体制的弊端,但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我感恩于作协,像感恩于文学。
《马说》初稿完成后,我又沉寂愁闷了半年,想修改却无法着手,苦苦思考马类与人类关系的结局,认为这个文明史大事纪应该有人用文学去表现,那么,天降大任于斯人,我甚至唯心地想:或许,上天把疾病放在我身上,就是要留下我在乡村中,就是为了如今替马说出一些话。在写完《蓝眼睛的中国人》后,我曾经以为自己再写不出超越这部稿子的作品了,没有想到马奔驰到了我面前,喘息着盯住我。
以前写马的作品,大多表现人与马血肉相依,而我要写马与人分道扬镳,有了这个认识,于是,我把《马说》结尾修改了,从原来老主人去世后马不吃不喝殉葬的老套路构思,转变为马不再为人殉葬,而是回归于马,走向了大自然。直到转过年来,我才完成《马说》的定稿。可是,我对马与人这个题材的思考却没有结束,我又想写一组“马与人”的中短篇系列小说,还想写一部“大马”的史诗,用一匹超现实主义的马形象来象征马类与人类的整个历史。我感觉十分亢奋,因为终于找到了自己努力的方向。
文学院同学尹玉宁和高老师告诉我沈阳市有扶植作者出书的文化公益项目,在沈阳市作协主席马秋芬老师和文联主席白长鸿老师的推荐下,我的长篇小说《马说》在市委宣传部文艺处王英辉等领导的关怀下,列入了出版工程。同时,经过省作协推荐,《马说》荣幸入选了2011年度中国作家协会重点作品扶持项目。
2012年4月6日,春风送来了好消息,极大的喜讯!午间11点52分,我正和朋友在一起,坐出租屋对面的农家院饭店,准备吃饭,手机响了,一看,是艾克拜尔·米吉提老师的短信:“赵凯,你这部长篇,我发五期文学版,序已写好,届时给你。我现在井冈山干部管理学院学习。”天啊,我一下子懵了,乐的,高兴的,我兴奋、激动,没心吃饭了。太感激艾老师了,能在《中国作家》发长篇小说,这对我的创作历程来说,是上了一个多么大的台阶啊。
我打电话把这消息告诉刘兆林老师,刘老师感慨说:“真不容易!”我又打电话告诉何启治老师,何老师高兴得在电话里大声喊到:“太好啦!”
一个月后,我收到崭新的《中国作家》,看到墨绿素雅的封面上印着《马说——爱情的故乡》;抚摸柔和如肌肤的纸页,看着自己的文字又一次在《中国作家》这块沃土上萌芽生根,我相信自己的文字在将来还会长得更高大,从禾苗变成大树。但,岁月磨蚀不了我的感恩,我会永远牢记是《中国作家》培养了我,一座大山捧起了一棵小草。其后,《马说》被《中华文学选刊》作为头题特稿选载,创造了最底层农民残疾人作者在文坛最高端大刊上发表长篇小说的全国新纪录。我终于把对生养我、哺育我的家乡之爱大声说出来了,后来在《马说》研讨会上,家乡前辈王向峰老师说:在《马说》中,听到了乡音。
任何付出都是有回报的,马是有灵性的大生命,在现实中,我也听到了马的“知音”。
2012年夏天我第一次来到大草原,但在呼伦贝尔,令我印象最深刻的反而是绿草之上的风景,那高天上的云朵,和我以往在乡村城市见到的云朵不一样,白云在蓝天绿野映衬下,出格的白,在夕阳中,仰望那云朵,就是燃烧的海浪!
在大作家老舍命名“天下第一曲河”的莫日根河畔,赛马场上拴着几十匹马,边上这匹恰恰是红马,我在《马说》中写到的马就是火龙驹。那红马扭过头来,看着我拄拐杖一步步走近它,在距离约三步的地方,我停下了,不敢再走近,怕马一转身就会碰撞到我。可是,这大红马一动不动地安静端详着我,我也平静地与它对视,大红马似乎在辨认我,它的双眼清澈澄净,默默地透露一种必须承受的无奈与淡然,仿佛我们在做心灵的交流,我看懂了马的心思,更感慨于马如此注视我,我相信它一定是认出我了,它知道我是能替马说出心里话的人。
马凝视我足有五分钟,我被马儿的目光定格在原地,我乐于接受它的约束力量。同行的朋友在旁边拍下了马与我对视的情景。
我觉得这是马对我的信任与嘱托!
后来,在辽西碣石海滨,我牵着一匹枣红马并肩合影,我的肩膀挨着它的脖颈,它的耳朵贴着我的鬓角发丝,我们如同兄弟。待半年后,我又来到碣石海滨,又遇到一匹大红马,这一次,我敢于更亲近马了,双手搂着它的脸颊,就像脑门顶脑门一样与它对视,在马大大的瞳眸中我看到了自己小小的影子,这马也应该在我的瞳眸中看到了它自己。这马安静地接受我对它的亲昵,由衷地感动了我。
在我心中,认定了:马就是我的亲人!
我相信:马也是这样想的。
另一位作家看到我和马如此亲近,他也想效仿,伸手去抚摸马头,但,他的手还没触到马,那马就激烈地摇头摆颈,不让他碰,吓得他急忙缩回了手。
牵马的主人老哥也笑着对我说:这马认出你了!
马,是我的亲人。
马,我们就是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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