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映像（组诗）

城市映像（组诗）

1

在Y城，火车第一个打破了早间的沉默
有人看见了那个企图用手臂拦住一列火车的人
他还看到在这个刮风下雨的世界上
人群逐渐散去之后，街头拥挤着倒行的驴
草木的颜色在春天还没有彻底到来之前
就开始了枯黄中的渐渐明朗
树木在空旷的田野上生长
露水刚刚从黑暗中醒来又陷入阳光的劫难

此时，雕像出现在人民广场
托举着意象的旗子和他的兄弟一起
温顺地站在人民广场

2

果实从冬天就挂在树上了
许多人从树冠下走过，都没有发现

这个时候，蔬菜茁壮在温棚内
我们把韭菜一茬茬割掉
剩下的，是与我们生命相关的一些石头和草丛

3

大厦如此林立
马路如此宽阔
薄暮与晨曦相伴而生
我们不计结果
却把终点过早说了出来
总有一天，人群终会枯叶般
从水泥地面上凋零
谁会看到那只无奈的手臂
在阴霾的天空滑过
没有人学会如何在灾难降临之时
优雅地逃离

4

一只麻雀最终累倒在
跨越一条马路的行程里
我死在水泥笼子里
这些都已经是往事了
看到这些场景的人
表情僵硬

5

他们是一群被城市遗忘的人
被划分到另一个群体
在Y城，大多数人鄙视那些清洗肠胃的人
而板车成就着他们的一生
从他们身边掩鼻而过的人
内心却盘算着怎么从他们手里
把一张用过的手纸卖个好价钱

6

广场慵懒的情绪因云层的削弱而弥漫
有人在国旗杆下支起一张行军床
躺在上面眯眼看太阳
太阳在他的注视下越来越黑
越来越迷离，偶尔经过的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
让他昏昏欲睡，这个时候
只有懂他的人才知道他梦里的远方
有多远

7

团结碑因为道路的拓展
被拆卸装上一辆大卡车

许多人围观，看一群影子远去
有人提议，应该压抑和剥离一些情绪
悄悄告诉身边的人
那辆车在离去的时候
有一只拨浪鼓没有发出预期的响声

8

街头张贴着一张海报
上面描述了苏菲童话般的童年
里面有苏菲的祖母猫咪红裙子高跟鞋
所有这些被海报的设计者装在一顶帽子里
有个小孩子看出了破绽
问他的妈妈
为什么里面没有炊烟

9

从七楼到一楼的落差
被一个一岁半的孩子换算成28万元人民币
坚硬地摔在一团血迹上
这是一个坠落的过程
人群只看到了表面
更深的表情被快节奏的城市湮没
我之所以这样说
是因为无法把一个飞翔的姿势

与一场灾难联系在一起，他的母亲也不能
唯一可以补充的细节
是母亲因内疚而长跪，而悲痛欲绝

10

2008年3月11日
喜鹊的叫声被三个人听到
文昌阁的斑驳被三个人见证
他们在公园里谈论着一个梦
他们给二楼起了个好听的名字
“大宜茶诗”

11

“请不要在意我替你拉开车门时的卑微
我只要一点廉价的施舍”
还好，胖子没有马上离开
还好，她得到了一毛钱
还好，火车没有拉响催促的长笛
还好，这一切被我看见

12

爱伊河从一开始就被赋予了诗意的名字
在Y城被远方的人记起并怀念

一部分挖河的人离开了这个地方
留下来的常年徘徊在岸边
用光脚与布衣
垂钓着自己的理想

13

那么多过往的人
没有看见步行街站着的那个疯子
他愤怒地提醒人们
是该洗洗的时候了
洗洗你们的双手和牙齿
洗洗你们的肺和膀胱
洗洗你们日渐麻木的心肠

14

阿尔——宁夏混子——张涛
阿尔认识宁夏混子
宁夏混子认识张涛
推断一下，请问
张涛认识阿尔吗

15

在Y城，从2004年起

他开始和他的孩子一起成长
他带他去看火车与落日
他教会他单纯的想法
他跟在他后面听他唱歌发脾气
他告诉他香蕉就是“不呐呐”
这个过程很平静，渐渐
他们被生活磨平了棱角
他越来越像一个儿子
他越来越像一个父亲

16

我乘坐的公交从街区驶过
人群被刻意地包裹进虚拟的幻想
一些垃圾善意的飞翔
善意地提醒着我们
Y城还是相对干净的

17

平静让一个被丢弃的女婴打破
襁褓是她唯一的世界
她不知道，在只有百米之遥的街心
一座象征母爱的雕塑
已布满灰尘

18

在Y城，水泥不可能蜕变成茂密的林子
火车像一支长箭，让这个城市从最初的散漫与慵懒
变得节奏感十足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谁能从时间里活着回来
透过平静的水面，最底层发出的声响
是枯叶般滑落的浩瀚的鱼
日渐黄昏，有人发现自己的悲哀
在于不能从最初的位置
再经过一次

19

2008年3月24日，深夜
我听到的争吵声源自一副手铐敲打了紧闭的门
一双手从椅子上滑落的过程叫做破灭
它曾经用谎言编制的精美笼子
终于将自己套牢

20

我不知道如何在这个黄昏面对儿子的提问
他的失落显而易见
“天咋了天黑了

天黑了要干啥　睡觉
睡觉起来要干啥　去幼儿园
谁送你去幼儿园　奶奶
爸爸去干啥　上班
妈妈去干啥　也上班
谁接你回家　奶奶
哦……”

21

在Y城，步行街的地面因有壳而坚硬
透镜般折射着走动的心肠
一个看不到脸的人
用破败包裹的假象
动用了尊贵的双膝向脚步声乞讨
而他用粉笔写在地上的良心
已被烈日化为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