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光明的爱情

大光明的爱情

在上海人的潜意识里，大光明就是上海最有档次的谈情说爱的地方。它的对面是人民公园，是昔日跑马厅的一部分，有小桥流水，有划船；它的隔壁是人民饭店，“文革”前是著名的“五味斋”，“文革”前有能力光顾五味斋的还真不是平头百姓，而是资产阶级和知识分子；再隔壁那就是二十四层楼的国际饭店；要是朝另一个方向过一条马路，就是四大公司之首的中百一店。大光明就是这么满座高朋中的一分子，围绕着看一场电影，可以去划船，可以去吃点心，可以去逛中百一店。南京路上的香风在这里回旋，男男女女的亲热在这里升温。

况且还可以孵冷气，不谈恋爱也照样光明。所以大光明的售票窗口，除了早场早早场，其他场次几乎永远是亮着“客满”的红灯，尤其是晚上7点半左右开场的第四场，大概就是上海很长一段时间最紧张的电影票。“文革”中的样板戏电影和阿尔巴尼亚、朝鲜故事片，都曾经在大光明长时间挂起“红灯”（客满）。再革命的主题、再虚假的故事，总能够在大光明这么一个充满了“南京路香风”的电影院里，发酵出合乎上海人需求的物质和情感。

实际上大光明还有一道卿卿我我的谈情说爱的屏蔽门：它有花楼（二楼的美称），底楼后半部分的上空就是花楼，放电影时，光线就会比没有花楼的位子更暗，谈恋爱的男女肢体动作可以自由一些，至少两个人的头是靠在一起的，手是拉在一起的；尤其是大光明座位多，花楼特别深，花楼底下最是幽暗，热恋男女想要的就是底楼后排的位子。

也正是这种心照不宣的绝妙，“文革”后期甚至在“文革”结束后的头几年，大光明（那时候改名为“东方红”）一直被认为是资产阶级思想严重回潮、流氓阿飞习气最严重泛滥的重灾区。放电影的时候，突然就有一束强光照向后排的某一对男女身上，是工人纠察队的例行检查；手电筒照得也真准真有水平，不偏不倚；几乎同时，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到了手电筒照射的焦点上，被照的男女面孔惨白，没有被照到的算是侥幸逃脱。这一场电影坐后排的男女，再也不敢乱说乱动。

大光明工纠队的执法严格，来自于一个至今一直得不到证实也得不到否认的传说，夏天有一些女青年裙子里面不穿短裤的，被工纠队员当场“请”到了办公室，被请到办公室的女青年不是一个两个。这种女青年有一个通用的绰号“拉三”。这个传说几乎每一年都听说。这个传说当年听来觉得荒唐，怎么可以如此伤风败俗？

一个上海男人是不会放过大光明来充实自己的恋爱经验的。大光明看电影，不仅是一个特别好的去处，更重要的，也是表示一个小青年路道粗，有办法，能够满足小姑娘的虚荣心。如果正在暗恋一个女孩子，战战兢兢向邮筒里塞进去一封情书，情书里面就可能夹了一张电影票，很有可能，就是大光明。

在写《上海男人》时，很偶尔我还找到了一份资料：大光明1980年放映国产黑白故事片《405谋杀案》，创下两项过亿的纪录，观众过亿，票房收入过亿，而当年的票价仅为三角五分。这双过亿中，谈恋爱的就应该有上千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