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辜鸿铭的蛮劲说起 唐 弢
胡适之先生在天津《大公报》的文艺副刊里,写了一篇《记辜鸿铭》,他告诉我们辜鸿铭先生的一点逸事。逸事里是可以看出一个人的真性情来的。所以那篇文章虽然并不长,却把辜先生的性格——包括蛮劲在内——清清楚楚地烘托到纸上了,这功力真不小。
辜鸿铭先生的蛮劲,是天下闻名的。现在,胡适之先生肯从记忆里摘些旧事下来,搜罗蛮气,给些佐证,那自然更出色。
而我们也实在很想看看这出色的蛮劲。
胡先生所记的逸事,顶能够显出辜鸿铭的蛮劲的,那是关于辫子的几段。据说辜鸿铭当要出洋的时候,受了他父亲严厉的嘱咐,不得把辫子剪去。所以他到了苏格兰,受尽侮辱,却还是让“猪尾巴”留在脑后,不过后来终于剪下来送给一个“识货”的姑娘了。这以后他就变了“假洋鬼子”。一直到辛亥革命,才又留了起来,但是带上的却是假辫子,坐着马车到处乱跑,“猪尾巴”大出风头。
民国以后,对于那条辫子,他还是念念不忘。在张勋生日那一天,他送了一副对联,叫做:“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据说明擎雨盖是清朝的大帽,傲霜枝呢,却是他老先生自己的和张大帅的两条辫子。
别人革命,他偏尊王,别人剪发,他偏拖着辫子,这就叫做蛮劲,的确是江浙人所不大懂的。因为这种行为在江浙人看来,是顽固。蛮劲有好有坏,而顽固却无论如何是坏的。
江浙人喜欢掉文袋,却不爱伸拳头,在大体上,是的确的。但伸拳头的结果,正可以是叩响头;掉文袋虽然太没有武士气,然而却也还可以有蛮子气的。譬如吧,清朝文字狱的主角,就有不少是浙江人。倘以辜鸿铭比起吕晚村来,那相去的鸿沟,是非常辽阔,而且大家能够明白的。
还有,乾隆三十九年八月,下诏购求遗书,那诏旨说:
明季造野史者甚多,其间毁誉任意,传闻异词,必有抵触本朝之语,正当及此一番查办,尽行销毁,杜遏邪言,以正人心而厚风俗,断不宜置之不办。此等笔墨妄议之事,大率江浙两省居多,其江西,闽,粤,湖,广亦或不免,岂可不细加查覈……
乾隆五十七年,又谕:
……江西,江苏,浙江等省分较大,素称人文之渊薮,民间书籍繁多,所以不能禁绝者,皆由督抚亲视为等闲耳。
弘历的特别重视江苏和浙江,并非无因的。笔圆通,误幽默的家伙,在江浙文人中毕竟是少数;江浙文人大抵还有一点蛮劲,不大容易入壳的,如方孝孺,如顾炎武,如金圣叹,而实际干起来的,仅就明末而论,也还有张苍水、吴日生、陈卧子、夏考功等,他们简直是不能安于做文人了,但他们是文人。
这就因为有蛮劲。
然而辜鸿铭呢?赞小脚,留辫子,招摇过市,我们只见其古怪、滑稽、可怜,还有什么呢?
载《申报·自由谈》1935年8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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