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硅谷』漫步
如果我说古老的北京有一条闪烁着现代文明之光的项链,你一时可能猜测不出;如果我再具体一点,告诉你这条项链位于山明水秀的海淀区,你大概会恍然悟出:我指的是中关村电子一条街。
没错,我说的就是这条街。
走在这条街上,我常常惊叹生活就像是集合了上百位高明的魔术师,一声号令之下,抖手之间为你变幻出漫天的花雨,变幻出一个瑰丽多姿的世界。
漫步街头,我还会生出这样的假设:五年前,假如有位朋友预言,这里将成为公司林立的十里长街,成为名闻遐迩的高科技工业园区,我会怎样呢?很可能会以为他在发烧,起码会以为他喝多了。
这也难怪。那时的中关村一条街实在是太冷清了。窄窄的路面,两旁杂草丛生,粗壮的带着野性的杨树,在夏雨秋风中诉说着寂寞,再两旁则是十足的田园风光,庄稼地中点缀着疏疏落落的民居,平和中透出些许萧条……
再往远处说就不只是冷清萧条了。
据说中关村本名中官坟,或许是字音的讹传,也许是人们有意取其吉利,中官坟就演变为现在的中关村了。中官是古时太监的别称。顾名思义,中官坟是太监的墓地。果真如此,那时这里则是一片斜阳枯树绕暮鸦的坟场了。
五十年代,国家在中关村兴建了中国科学院。一座座科研机构,明珠般镶嵌在昔日荒僻的土地上,中关村成了蜚声海内外的科学城。
可偏偏冷落了这条街。一边是高墙深院的科技殿堂,一边是市井纷扰的海淀镇,楚河汉界,隔离似乎是她的一大职责。除了寥寥的行人,再有就是郊区进城的马车,在晨曦暮霭中,从凸凹的路面上轧出一支单调的曲子。
那时候她好像没有中关村一条街这个名字。那时叫什么,没印象了。也许那时她压根就没个正式名字。
日子像条没有波浪的河,静静地流着。这条街被人们遗忘得太久了。
终于有远雷报道了春的消息。生命之流在沉寂的大地上开始脉动。这条街仿佛不甘寂寞似的,陡然间长出了几座简易房屋。犹如草色遥看近却无的嫩芽,极易被行色匆匆的人们所忽视。那是1980年,人们的开拓意识商品观念远没有现在敏感。
这条街却不管这些,她像施足了底肥的沃土,经过春雨的滋润,不可遏止地生长出一片金色的生命。“华夏”“四通”“科海”“京海”“信通”“海华”……一面面新奇的招牌,一幢幢或雄伟或小巧或典雅或豪华的建筑,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过来,在一条街上占领了自己的位置。从白石桥到中关村,一百五十余家新技术公司,组成了一条展示当代高科技结晶的长廊。难怪老北京们喟然:这是中关村吗?这是过去那条在西风残照中常有马车碾过的路吗?
是啊,这巨大的变化几乎是在弹指间发生的。人们面对一片骤然冒出的现代丛林,连故人也会感到陌生的。
最让人陌生的还是那些建筑物里的内容。推开那些高贵得让你小心翼翼的茶色玻璃门,你的心情大概不亚于阿里巴巴走进了那个堆满珍宝的山洞。看看吧,柜台里的货架上的,你认识的有几个?知道用途的又有几个?遇上一个热情的营业员随便介绍几句,使你的大脑倏然间充实进一些新奇的现代科技知识,你不有胜读十年书的感慨才怪呢!
中关村电子一条街名声在外了。她的名声飞出了北京,飞出了中国,飞到了日本西欧北美东南亚。她的知名度是随着诞生于这条街上的高科技产品飞出去的。具有世界先进水平的实时信号阵列处理板,高分辨率彩色图形控制板,高精度稳压电源,ESS-1型快速储能烙铁,TMS32010开发系统……昂首挺胸地走进了纽约、伦敦、巴黎、罗马……走进了欧美那些形形色色的企业和机构。不要说一条街上的创业者们欢欣鼓舞,就是我们这些与电子技术无缘的普通中国人不也油然升起一种自豪之情吗!
信息灵通的外国新闻媒介对中关村电子一条街做了大量的报道,称之为中国的硅谷,很有点和美国的加利福尼亚硅谷相提并论的意思。尽管这两条硅谷还存在着一定的差距。
中国的硅谷水平如何?有人想印证一下,这人就是某发达国家驻华外交官尼尔森先生。他来到中关村电子一条街,精心选定了“海声”公司。这家公司不大不小,有代表性。
“海声”没有使尼尔森先生失望。他不但买到了称心的该公司自己开发的计算机软件,还拿到一张包修包换的信用卡。
尼尔森告辞的时候说:电子一条街名不虚传。他要告诉他的朋友们,以后解决电子计算机方面的问题,就到中关村来。后来他好像还写了篇文章登在美国的《新闻周刊》上,谈了在中关村电子一条街上的感受。
事业是人干出来的。在短短几年中,把中关村一条街彻底变了番模样的是些什么人呢?
陈春先,优秀科学家,中国科学院物理所研究员。1980年,他在一条街上创办了“先进技术发展服务部”。那是两间简陋的木板房,那又绝不仅仅是两间简陋的木板房。那是中关村电子一条街上第一朵科技之花,是她引来了一条街上蜂飞蝶舞百花争艳的春天。陈春先,他开创的事业和他的名字一样,开春之先河。
他曾三次去美国的加利福尼亚硅谷和128公路区学习考察,那是闻名于世的高技术密集区,几千家高技术企业的主人,几乎都是专家、教授、工程师。在这里,最新科技成果被迅速转化成商品,这里每时每刻都在为社会创造着巨大的财富。
他的心被挤压着,人在美利坚的国土上,思绪却飞回了遥远的祖国。他在心里反复问自己:我们为什么不能有中国的硅谷,中国的128公路区?
于是北京的中关村一条街上便首先出现了那两间木板房子,那木板房子不久就发展成实力雄厚的“华夏新技术开发研究所”。
接下来便是一连串被当今企业界所熟悉的名字:王宏德、金燕静……他们走出了科学城,走出了埋头搞科研的象牙之塔,在科技成果和生产力之间充当了桥梁建筑师。历史赋予了他们建功立业的机会,闲置多时的中关村一条街为他们提供了施展才华的战场。这是他们的幸运,还是一条街的幸运?
环顾开拓者们的业绩,我总禁不住这样揣测:在未来中国的领导层中,说不定会有来自中关村电子一条街的企业家。因为我相信这样的说法:未来的中国是属于企业家的。
电子一条街上的企业家并不都是来自毗邻的科学城,还有来自高等院校的教授,街道工厂的普通工人,世代种菜种粮的农民……
真是不可思议:从黄土地上走出来的农民,堂而皇之地在一条街上搞起了电子公司。人们可能要担心他们的效益,这要看看“中季”“海洋”这几年的变化就明白了:租柜台——木板房——砖平房——营业大楼,一步一重天。如果你知道这些握过锄把子的人经常和港澳大亨,和英国基士德耶公司的老板坐在一张桌子前谈生意,会有什么感想呢?
……
漫步在繁华的电子一条街,我的脑海中每每叠印出她空寂的过去。这才八年啊,再健忘的人也不会忘记刚刚过去了八年的历史。从现在起,再过八个年头,电子一条街将又是一番什么景象呢?
198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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