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粱桥斜街

高粱桥斜街

这条街曾经遭受过无数人的怨恨和唾骂，可谓民怨沸腾。何以会这样?因为它对不起老百姓。

这条街过去好像没个正式名字，大概是由于它的简陋寒酸肮脏，如同一个浑身长疮的秃丫头，不配享用一个名号。其实那时候它也算不上一条街，也算不上一条胡同，只能算是一条凑合着行车走人的又窄又脏的小道。先说它的窄，两辆汽车错车的时候，一辆不停下来，另一辆就别想过去。就这么条道，来往的车辆还愣多，不但是十六路公共汽车的交通干线，而且还是别的车辆出西直门往西北去的必经之路。车多路窄，必患肠梗阻。国人肝火盛，堵了车就恶语相加，骂不解气就动手动脚，头破血流的小戏码经常上演。大戏码当属车祸，道边扔着几辆撞瘪了驾驶楼子的汽车，是这条小路并不罕见的点缀。看看路两边的大杨树，没有一棵不是遍体鳞伤的，怎么闹的，汽车撞的。

倒霉大发了的还是骑车走路的行人。要是赶上下雨天，坑坑洼洼的路面上积满泥水，司机们再小心也没法不溅你一身。何况还有压根就不加小心的人，你成了泥猴，他那乐得嘴跟瓢似的。有一家运输公司的车是这条路上的常客，车都是带斗的破解放，跑起来如受了惊的野驴，至于行人是否弄了一身土一身泥，是否三魂吓飞了俩，他才管不着呢!

再说脏。知道龙须沟吧，紧傍着这条路的一条污水沟，活脱是龙须沟的亲哥们儿。沟有三四米宽，一人多深。多长?从哪流来?流到何处去?搞不清楚。只看到它流到高粱桥就入了地，可谓神龙不见首也不见尾，只见到一截身子。

这条沟长年污水不断，恶臭扑鼻。味道这样浓烈，自有其讲究:工业废水生活废水人的屎尿死猫死狗死猪死耗子，诸种成分调配在一起，味道还淡得了?想要不享用这味可不容易，在下寒舍距沟二百米，那味道还像一只恋家的狗一样，总是亲亲热热陪着你。至于沟近旁的人家怎么活着，我就不敢想象了。

恶臭伤人只是其一，还有苍蝇蚊子。由于条件的优越，这条沟自然成了蚊蝇的伊甸园，成团成蛋地繁殖出来。如果离沟千米开外发现一只格外强壮的大黑蚊子或一只大绿豆蝇，你完全可以断定它的仙乡何处。

光是臭，光是滋生苍蝇蚊子，倒也无甚奇处，奇的是这沟也能戕害人命。每当雨季，上水下泄，这沟便和路面找了齐。那次一夜豪雨过后，我亲见一行人在汹涌的沟水里打捞寻找什么。一打听，才知道昨夜一女青年下班路经此地，因积水迷茫，十有八九误入沟中遭了厄运。

好在世上没什么事情能逃脱物极必反的规律，路破烂到了家，也就到了除旧布新的时候。

大约是八八年吧，伐树队来了。随着路边第一棵杨树被放倒，常年和这条路打交道的人们无不长叹一声:可盼到这天啦!伐树的进度不快，磨磨蹭蹭好像有一两个月，翘首企盼的人们便有些着急上火，巴不得一夜之间坦途降临。伐完了树就拆房，进展也不很痛快，但总归把扩展马路的地皮腾出来了。接着就是挖下水道——把那条污水沟改成正规的下水道。这活干得最拖拉，干着干着就停上些日子，据说是没钱了，据说是工程转包了几道手，钱被扒了几层皮。好不容易修完了下水道，又十分地不通畅，只能当地下污水库使用。质量不好据说也是钱的原因，内情就不是局外人能明了的了。

那些日子是行人最遭殃的日子。由于挖了填填了挖，路面成了烂泥坑，任你多干净的人多干净的车，从这一过绝对和干净无缘，真真应了“怨声载道”这句老话了。新与旧的嬗变，实在是个很痛苦的过程，把良好的愿望以最经济的时间变为现实，不但需要与之相适应的社会机制，更需要有高素质的有社会责任感的人。这两条的改变，比一条路的改变要难得多。

一年多的光景，路终于修好了。虽说慢了些，质量上也不能令人十分满意，但终究是大大改善了交通状况。与过去相比，说天壤之别也不过分。狭窄和肮脏，一去永不复返了。由于有了一条宽阔的马路，这一带的经济也活跃起来了。路两旁盖满了商店饭馆，靠近高粱桥的那一段还建起一个自由市场，平时买卖兴隆，到了冬春更热闹，因为这里是新疆哈蜜瓜的集散地。

秃丫头变成了俏姑娘，这条路也就有了一个正而八经的名字——高粱桥斜街。有时我晚饭后在街上散散步，对着那一街灯火，免不了发点感慨:社会总是要进步的，生活总是会越来越美好的。道理很简单，因为人人都想活得好些。

198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