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的魅力

眼睛的魅力

有这样一个传说:古代有位画家擅长画鱼，信手几笔，一条鱼便活灵活现、跃然纸上，其生动逼真和弄水戏波的活鱼几无差别。但这位画家很怪僻，所画之鱼只馈赠至亲好友，别人纵使愿出千金重币，也不为之展纸挥毫。画家死后，他的儿子在他的遗物中发现了一幅“百鱼图”，但是每条鱼都没有画上眼睛。儿子小心地给每条鱼补画了眼睛，然后高价出售，结果不但画没有卖出去，反而被人斥为“伪造名画的小人”。这位为鱼点睛的人百思不得其解，便去请教父亲的生前好友。那人说:“你父亲画的鱼体态神韵都是活的，活就活在鱼的两只眼睛上。你的这幅画，鱼的体态酷似你父亲的手笔，但那些鱼的眼睛却是死的……”

这则简单的故事说明了一个深刻的道理:眼睛在艺术的天平上有着极重的分量。那位画家所以能赋予笔下的鱼以生命，就在于他把握了画眼睛这一艺术表现的关键。鱼作为一种低级生物，虽然没有什么“心灵”，但也有它的适应环境的本能，饿鱼饱鱼、温顺的鱼、霸道的鱼、怡然自得的鱼、仓皇避害的鱼……，它们眼睛中所透露出来的神情当然不同。如果不论什么状态下的鱼都给它们画上所谓最标准、最好看的眼睛、点上一式的瞳仁，就是画得十分精细，也不会给鱼带来生命的光彩。我们看徐悲鸿的马、何香凝的虎、黄胄的驴、以至范曾的人物，最攫人灵魂的，也是他们所表现的对象的那“活”的眼睛。

作画是这样，文学也是如此。眼能传神，通过对眼睛的描绘能表现人的精神世界、人的思想感情、表现人的内在本质，这个道理早被我国古代的文学家们所认识了。屈原在《九歌·山鬼》里这样写道: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一个“睇”字，写出了山中女神那微微斜视、脉脉含情的眼神，像特写镜头一样把女神那仙姿丽质的容貌、和见到情人时内心的欣喜形象地展现出来。如果不是写女神的眼睛，用这么洗练的笔墨恐怕很难造成这样一个使人如见其人的效果，很难勾画出这样一幅立体感极强的生动的画面。

宋代文学家欧阳修的名句:“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千秋去”。苏东坡的名句:“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都是通过对眼睛细致入微的描摹刻画，使人物形象、人物情感凸现于纸上，简直到了呼之欲出的程度。

艺术之间有着相通的血脉。美术和文学通过对人、对生物眼睛的精微描绘，能达到“真”和“活”的艺术境界，使人身临其境，引起人的共鸣，使人在得到美的享受的同时得到精神的陶冶和升华。拥有最广大观众的电影艺术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优秀的电影演员能够给观众留下深刻的印象，大都是因为他们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他们的眼睛能表达出角色的难以用口表达出的心境和情感。

在影片《陌生的朋友》中，女主角在长达五本多的胶片中，几乎没有一句话。但是李羚的表演却有一种打动人心的力量，究其原因，就在于她较好地发挥了用眼睛说话的魔力，通过眼睛把惊奇、不解、悔恨、痛苦、疑惑、恐惧等细微的思想感情适度地、有层次地、自然地表现出来，正是用这双眼睛在观众和角色的心灵之间架起了一座感情的桥梁，自然而然地拨动了观众的心弦。

影片《骆驼祥子》里虎妞“纠缠”祥子那场戏，扮演虎妞的斯琴高娃没有过多地借助形体动作来表达角色的心理，而是运用准确多变的眼神把虎妞热烈追求祥子的内心感情表现得淋漓尽至。面对祥子的推却，虎妞喜笑怒骂、软硬兼施，她忽而用凝视、斜觑的目光，忽而用低盼醉睨的流波，把虎妞的粗野、泼辣，和她对爱情的真诚渴望表现得惟妙惟肖，更加强了虎妞这个人物形象的艺术感染力。

影片《春晖》里有这样一个镜头:晚上，劳累了一天的凌老师在灯下批改学生的作文，疲惫、困倦袭扰着他。他克制着、用坚韧的毅力把自己的全身心都凝聚在不停移动的笔尖上，目光是那样的专注。忽然，他疲倦的眼睛中放射出夺人的光彩，那是他看到了一篇好作文。这一眼神，是展现凌老师崇高心灵的点睛之笔，尽管只是一刹那，却体现了极丰富的内容。通过这一眼神，我们看到了一个人类灵魂工程师的崇高思想境界，看到了一支红烛，为了照亮别人正在默默地燃烧着自己，看到了他对学生、对教育事业的无限深情。这样能深刻揭示人物心灵、能引起观众丰富的联想、给人以启迪和教益的表演效果正是通过凌老师的扮演者——田成仁同志的眼睛来达到的。

能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的眼睛，绝不是由于演员眼睛外形的美，而是在于能使观众从中看到角色的内心世界，透过眼睛看见并感受到角色的爱与憎、角色的喜悦、怨恨、愤怒、苦闷、欢乐、烦恼、矛盾和斗争等等，使人物形象更加丰满、鲜明和生动。这些心境和情感往往是很难用语言准确地表达出来、是千言万语也说不清楚的。

泰戈尔说过:“……学会了眼睛的语言，这在表情上是无穷无尽的，像海一般的深沉，天空一般的清澈。黎明和黄昏，光明与阴影，都在这里自己嬉戏。”是的，眼睛的语言有着无限的表现力，一切其他语言在它面前都会黯然失色。那么，一个演员如何学会并掌握眼睛的语言呢?答案就是:丰富自己的内心世界吧!因为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它使人透过自己看到人的心灵，如果内心空空如也，那再美丽的眼睛也禁不住镜头的考验，它们必定是空洞无物、毫无魅力的。

所以，演员同志们，特别是年青的演员同志们，不要盲目地欣赏和使用自己的眼睛。去努力提高艺术修养吧，去深刻地理解角色、深刻地体验角色的情感、使你们的眼睛能真实地、准确地表现出角色丰富的内心世界，让你们那无论是大的、小的、单眼皮的和双眼皮的眼睛都能成为真正动人的、具有无限魅力的美丽的眼睛吧!

198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