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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我们的故事

时间:2023-01-1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我们的任务是保护他那身新军衣和那口薄薄的棺材不被盗掘。坟里的战友是位朴实寡言的安徽兵,长方脸上长着一双乌黑的略带忧郁的大眼睛。前不久部队施工,他和几个战友乘卡车去拉沙子,错车的时候,他的头正好撞在路边的桉树上。风摇竹响,宛如死者的悲歌。他太可怜了,刚刚开始生活,就被剥夺了生的权利,即使这样,却不能得到一滴亲人的眼泪。做完这些,他坐在坟前,一袋接一袋地抽烟,不熄的烟火,像说不尽的话语。

无泪的伤情

那个夜晚过去二十年了,但它对于我就像昨晚发生的事,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如在眼前,连风吹草伏竹摇影动的情形都在记忆中完整地保留着。

那天夜里,我带着四个战友隐蔽在山坡上一丛凤尾竹下,五双眼睛聚焦似地对着一片荒凉的墓地。忽明忽暗的月光下,那些乱坟断碑和狼藉的白骨产生了一种怪异的动感,搞得我们心惊肉跳毛骨悚然。

墓地里躺着我们的一位战友,这是他埋进坟墓的第一个夜晚。我们的任务是保护他那身新军衣和那口薄薄的棺材不被盗掘。死者那么点可怜的财物还需要武装保护,如今说起来绝对是个离奇的故事,可在那个荒诞的年代里,这种谨慎确有必要。那年演习武装泅渡不幸淹死了一名战士,埋葬后的当天夜里就被扒出来,裤衩都没给剩一条,棺材也抬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就是贫穷,多少荒诞愚昧甚至残忍,就来源于贫穷。

夜深了,南方冬夜的阴冷彻入骨髓。月光冷冷地照在新坟上,凄清得让人鼻子发酸。坟里的战友是位朴实寡言的安徽兵,长方脸上长着一双乌黑的略带忧郁的大眼睛。前不久部队施工,他和几个战友乘卡车去拉沙子,错车的时候,他的头正好撞在路边的桉树上。据同车的战友回忆,当时他正专注地看着路边的一块菜地,好像还说了一句这里的圆白菜没有他家乡长得好。他大概是沉入了浓浓的乡思之中,二十岁的生命之花,眨眼便凋谢了。

部队给他家发了电报,他父亲来了。那个老人穿着一身黑色的棉衣棉裤,头戴一顶卷沿毡帽,腿上扎着裤脚。当时他躺在医院里,气若游丝,知觉全无。他父亲听了情况介绍,很平静地点点头,问他有什么要求,又很平静地摇摇头,从始至终,竟没说一句话。首长请他到医院去看看,他先是坚持不去,终于还是去了,刚迈进病房,扭头就出来了。他脸上没有一点悲伤,一如既往地平静。

那位不可思议的父亲刚一离开病房,他的儿子就咽气了。为了等待这瞬间的见面,他坚持了十五天。

老人没有参加儿子的葬礼。当时大家都怀疑,这老头可能不是死者的生身之父,天底下哪有这样无情的父亲!

风摇竹响,宛如死者的悲歌。他太可怜了,刚刚开始生活,就被剥夺了生的权利,即使这样,却不能得到一滴亲人的眼泪。

下半夜的时候,墓地上突然晃动起人影,担心的事到底来了。我们发抖的手端起枪。

那个人摸索到新坟前,一动不动地站了很久。借着渐渐明朗的月光,我们看清了一个熟悉的轮廓:头戴卷沿毡帽,腿上扎着裤脚。

我们的恐惧愤怒变成了惊诧。这位没参加葬礼的老人是怎么摸到这里来的?三公里的山路,而且是在夜间!

这个谜我至今猜不透,难道人世间真的存在心灵感应吗?

老人在坟前烧起了纸,火苗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也把掩埋他儿子的坟堆的影子拉得长长的。烧完纸,老人便用手拍打坟上的土,身子几乎匍匐在坟上,一下一下,拍得极仔细极轻柔,似乎怕惊醒了熟睡的儿子。做完这些,他坐在坟前,一袋接一袋地抽烟,不熄的烟火,像说不尽的话语。

天快亮的时候老人走了,他直接去了车站,坐车回安徽老家了。

二十年过去了,当兵时的很多事都已淡忘,惟有这件事就像刻在脑子里一样。很长时间我被这件事感动着,但我说不出感动我的道理。随着年龄的增加和认识能力的提高,我逐渐理解了那位当初无法理解的老人。在他身上,我懂得了什么是极度的悲哀,懂得了什么样的悲哀更使人震撼更使人难忘。

几番春秋冬夏,我那位战友的坟头当是芳草萋萋数度枯荣了,但我相信那位慈父的手印,还在上面深沉地遗留着……

199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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